第155
走出少年宫,在茂密的浓荫下,吉霄拉开可乐喝了一口,听到鸣蝉。
然后,属于2004年的春天彻底结束。
两年后,吉霄初二。
吉小红还是离婚了,年初带着堂弟搬回老工业区。但她不像吉霄想的那样挤走了她的狗窝,而是入夜后在面馆里支开帆布床。阿爷去年冬天又拿起酒杯,没多久便犯了旧病。因此这三个月来店面都是吉小红在撑。
小姑的到来让面馆亮堂许多,她还用考究的笔记本清楚地记帐。她说封面的芭蕾舞女是一个叫德加的人画的,吉霄很喜欢。
然后,春天来了。
这一年宁城的气温比往日早半个多月回升,三月第一个周末已经回暖。但气象台说,海上低压就快东移入城,受此影响自明日起会有小雨。
翌日开店,细雨如期而至。丝丝缕缕,令吉霄担心今日会不会又很冷清。
托着下颌眼巴巴望着店门,旁边刚改姓吉的小堂弟正在跟5以上的加法苦战。做完后吉霄帮着检查,痛心疾首:
“5+6怎么会等于13呢?算数你不会,数手指头你总会的吧?”
彼时还是小鬼头的吉然同志已经初尝到人生的苦,被数学难到掉眼泪:
“我哪来的十三根手指头啊!”
在烧水的吉小红听到这里,转头厉声:
“哭什么哭?这么简单的算数都不会,你还有面孔哭?!”说着隔空指示吉霄,“你揍他呀!”
吉霄不敢惹正在气头的小姑,但又知道不能对堂弟动手——毕竟,他和吉小红才是亲生的。
她端水端得多熟练:
“我揍他,我手不疼吗?”
正说着话,就在这时迎来今日第一位客人。吉霄连忙起身去迎接。
站在门口的人没她高,穿连衣裙、白裤袜,一看就是附近的小学生。吉霄再走近些,就见伞檐上扬,露出一张熟悉面孔。
见到她,那女生也明显一愣。随即又看看店面。没有客人,便跟吉霄确定:
“请问今天开门吗?”
吉霄连答话都磕绊:“开、开的啊。”说着连忙让开小道:
“请进。啊,伞撑开放门口就好。”
小黄伞放下,两年不见的人穿得一身纯白洁净踏进店来,白鞋上满是泥点。吉霄的心却波动。
招呼女孩坐下,但又在别人真坐下前,先扯了桌台上的纸巾帮她擦干净座椅。隻觉黑垢和油臭又惹眼起来,真怕弄脏她。
对方却没有丝毫厌嫌地坐下。
“吃……不对,请问你吃什么?”说着指一旁墙上的黑板,上面是吉小红用粉笔字新写的菜单。
女孩看也不看,直接盯着她问:“有什么推荐?”
“你能吃辣的话,就辣肉面,”吉霄紧张地说,答完又卖力补充,“我家辣肉面很经典的,跟外面那些绝对不一样!”
“那就要那个。”
“好,请稍等。”
开开心心去跟吉小红点单,回头就发现小女孩站了起来,正在疑问地凑近黑板,看右下角的装饰栏。在那里,吉霄用心地拚贴了各种漂亮图画,在德加的芭蕾舞女旁,分明有一张寸照。
吉霄心虚地几步迈过来。
“那个好像是我?”见她来了,女孩说。
不是好像,是原本就是。送学生证回来后的某日,吉霄惊讶地在收银台的杂物抽屉里翻到了照片。是阿爷捡到的,不知怎么落在了店里。
之后想着去还,却再无机会。于是把它贴在黑板上——
看学生证知道她学校就在附近,应该住的也不远。万一碰巧有食客认识她,说不定还能在看到照片后给提供些线索。
哪想到在那之前,本尊先出现在店里,还直接跟她问起照片。
铁板钉钉的事,吉霄却还试图狡辩:“……是吗?”
女生踮起脚,发现照片上残留的章印,更加肯定:“就是我!我想起来了,这是我学生证上的照片!”
吉霄还在死鸭子嘴硬:“我觉得不是。”
“怎么不是?”比记忆中长高了些的小姑娘说到这,非要证明一般转向吉霄站到寸照下,要她对比着看个清楚:“是不是一模一样?”
“……照片里的人看着明显比你小。”
“那是因为我很久前照的呀!”
察觉到对方在故意耍赖,女生直接提要求:“把照片还我。”
吉霄明知故问:“你想拿走?”
“当然。”
“那你拿什么交换?”
“本来就是我的!”
“可是是我去小卖部冒着生命危险帮你找到的。”
“你还说!”女生嗔怪,“都因为你,害得我再不好意去那家店!”
原来如此。
也难怪她之前搭公交车绕去过那边,却再没偶遇过。
见她不说话,小姑娘踮脚就要去拿,却被手长脚长的吉霄握住她手腕。
吉小红一来,就见小侄女正无礼地对待此时店里唯一的客人:“吉霄,你搞什么?”
“……没什么,”吉霄说着连忙放开手招呼女孩,“你先吃麵,吃完再说。面坨了可就不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