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觅得一如意妻主
惜流芳内焕然一新、窗明几净,傍晚的夕阳斜照进屋内,没了那阵压抑阴潮的霉味,林湘觉得整个人舒服了许多。
等到把室内该补漆该修缮的家具搞搞,该扔掉的扔掉,这家书店就可以准备开张的事宜了——重新开一家书店。
没了旁人,林湘苍白的脸庞上就不大爱露笑影了,指尖拂过乌漆斑驳的桌面,她想:终生追寻着死去血亲残遗的轨迹,这就是那个“林湘”想要的生活。
哪怕继承了原主的记忆,林湘也不大能搞明白,为何一个七岁便失去的父亲的人,会对她的生父抱有这样浓烈而炽热的情感,宁愿将一生都困死在父亲曾经的人生里。
连这种事都搞不懂,说不定,真是她本性凉薄。
嘴角向下撇了一下,林湘打住自己胡思乱想的念头,很多事情她不愿意多想,伤人害己,没多大意思。
提着已经空了的酸梅汤壶,另一手以指勾着中药提绳,林湘将店门关了。揉揉隐隐作痛的胳膊,她将圆肚铜壶还给了饭馆,慢腾腾走回了家,就着凉水吃了几块之前买来的糕点。
煎药用的砂锅搁在厨房里头。泡好了药材,她倒了水守在炭炉边看着。
自打穿书之来,她的药就没断过。
原主的身子骨不好,不然也不会因为掉进初春的池子中就去了。她穿来后,身体就更差了,大病一场掏空了这具身躯,最初那段日子,无论夜里将被子裹得多紧,她身上始终都是冷的。
半个月前,从林家搬出来一个人住在这间小院后,林湘开始学着自个儿给自个熬调养身体的药,虽然她性子惫懒,有一顿没一顿的,全凭自己心情如何,但人也精神了许多。
谁知道,不过是帮着搬箱子时出了点汗吹了点风,柳大夫就说她体虚受了凉,调养时的药方虽好,但不切她现下的病根,就给她新开了一张药子。
或许这辈子自己都离不开它了。喝着热热的苦汤,林湘苦中作乐地想,人每天要喝八杯水,早晚的药汤和叁餐一算,这下,她连烧热水的工夫都省了。
将炭炉里没烧完的红炭拢进火盆里,她把火盆端进了卧室,等室内升起一点暖意,她脱了衣衫,在火盆边给自己擦药油。
因为不爱运动,上辈子的林湘体型微胖,但这具身体却偏瘦了,手腕只细细的一条,伶仃见骨,原主又不爱出门见光,肌理在屋里闷得惨白。这样的人本好看不到哪去,可上天确实偏心,就算是病,原主的脸和身段也像雨打后的病海棠,一抬眼一低眉都写着萧索清丽。
若不是去世得早,估计有许多儿郎心悦这身好皮相。
林湘第一次在铜镜里看到这张脸时惊为天人,她是个实打实的颜狗,若不是顾及着林家那些照顾她的下人,都想来一场“奇迹湘湘”的古装换衣秀,好生欣赏一下,简直是小时候的梦想成真,终于有了个颜值爆表还任她打扮的娃娃(虽然是她自己)。
费力地给后肩揉上药油,林湘穿上衣服,瘫倒在床上,身子一滚把自己卷进在棉被里,一动也不想动。
明天不早起了,她是老板,她说了算!
“饼凉掉了,我又煎了一下,口感可能比平时差些。”
又是日头高照,辛茗把碗和盛饼的盘子放在林湘面前。他没想到,林湘的早起只坚持了两天,为她做的饼早放凉了。
“哦。”林湘今天恹恹的,没什么胃口,不太想动油腥,看了一眼桌上的饼子,实在没有吃的心思,她干脆要了个茶叶蛋。
正垂着眼,一点点给鸡蛋剥壳,林湘冷不丁听到有谁在她身边说话:“我能坐在这儿吗?”
林湘抬起头,说话的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孩,年纪看着和小哥差不多大。男孩穿着一身单薄的春衫,一头长发编成轻巧的花样,簪上点点绒花。他望着林湘,黑色的眼睛里闪着羞涩又期盼的光彩。
“哦,好。”林湘有点惊讶。这里的人都起得早,现在已经日上叁竿了,她几乎没见过这个点儿才来吃饭的孩子。
“要点些什么?”男孩坐下后,小哥走了过来,语气听着不大开心,林湘还没听过他用这种态度招待食客。他今天吃炮仗了?剥着蛋壳,她转眼打量小哥。
坐在她对面的男孩却没有在意这种慢待,弯了弯嘴角,他笑得很甜,轻声细语:“和这位姐姐一样就好。”
不一会儿,小哥就冷着脸端上了食物,男孩小口小口的吃着饼,微鼓的腮帮显出一种可爱的朝气。
林湘已经想起来了,她之前见过这个男孩。
还真是缘分。
“只吃一个饼,够吗?”她问男孩。这个年纪的孩子还在长身体,一个饼估计吃不饱。而她今天刚巧没什么胃口,那个酥油饼动都没动,打包也不方便,她不欲浪费,倒不如给了别人。
男孩一愣,羞涩地抿唇,白净的面孔渐渐红了,他小声道:“我食量不大的。”
林湘有点尴尬。她不太会和陌生人聊天,现在已经在后悔了。将心比心,上辈子她也不希望别人认为她吃得多。她刚刚的发言有点像拐弯抹角的骂人。
她如坐针毡,只好加快了喝汤速度,决定赶紧闪人。
“倒是姐姐,每次只吃一个饼,会不会不够?”不一会儿,徐语问她,眼神关切,声线如蜜,听得林湘直起鸡皮疙瘩。她对“姐姐”这种称呼向来接受无能,上辈子她妹每次这么叫她,都是找她要钱的前奏。每次听到,支付宝少则几百多则上千。
和这个健谈的男孩嗯嗯啊啊聊了一会儿,林湘喝完了汤,去找辛家小哥结帐。
对方似乎依然不大高兴,圆圆的猫眼半阖着,脸微偏过去,她给钱的时候也只是伸手,就是不正眼瞧她。林湘懒得深究,对这个总是气呼呼的小哥,她虽然不讨厌,却也喜欢不到哪儿去,毕竟,谁愿意贴着一个总对你说话带刺儿的人嘘寒问暖,她丫的又不是抖。
那女人捏着那张一口没动的油酥饼走了,一口没动,还要送人。
待林湘走了,辛茗步至男孩面前,抬手敲了一下对方的脑袋,带着半分未消的怒意和九分的恨铁不成钢:“怎么样?就为了和她说两句话,鞋样子也不买了来吃饭,值吗?”
辛茗还没从林湘推让那张饼子一口不愿吃的气愤中走出来,他真不明白,嘴巴挑剔成这样的女人,有什么值得嫁的?
不像气冲冲的好友,望着那道远去的身影,徐语心中一朵朵绽开喜悦的小花,顾忌周围其他食客,他将声音放得很轻:“当然值。阿茗,你要是生在我家,你就知道了。”
“她长得这么俊,家里有钱,人又和善,既没有娶夫,也没有长辈需要我伺候,”这些不该由待嫁儿郎道出的话,徐语只敢悄悄说给辛茗听,“你说,我有什么理由不喜欢她、不想嫁给她?”
辛茗无话可讲了,他知道徐语说得有理。像他们这种人,一辈子求的,除了一个好妻主,还能是什么呢。可是,他也清楚,那女人不是徐语能抓得住的。
没错,正如徐语说的,她的脾性好,家境的富裕单从衣着和挑食的毛病就能窥知一二,连相貌也出挑至极,这样的妻主附近哪个儿郎不欲嫁?可人家凭什么看上他们这些白身?
一个是天上的月亮,是帝京达官贵人才能出入的气派食坊,而另一个呢,只是地上的草芥,是街头巷尾最常见不过的食摊。
世上哪有这样门不当户不对的婚事。
旁观者清,辛茗看得真切,林湘那女子并不在意在她面前努力表现的徐语,和他交流时的态度敷衍得紧,就像她不在意那个放凉后又煎了一次的酥饼一样,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