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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叛上

 

还是忙碌的一日,为了元日的祭天大典,我族无论老小已整整忙活一月有余,而今祭台布置妥当、祭品香烛亦清点好数量备於库中,大夥总算能松口气、开始置办自家过年的用品,他们是松快了,我却仍陷在水深火热之中。

从二楼窗台望下,街上已有孩童迫不及待穿上新衣四处招摇,听着生气蓬b0的喧闹声,不禁让人跟着欢喜微笑。

回过头来看见案上堆满书简实在令人扫兴,摊开一张纯白绢帛、提起笔,我继续书写着无尽的祭文。

算算成为「青冥族」的大祭司今年已是第十二个年头,我族的大祭司向来由前任大祭司选任,朝云长老作为前任大祭司当年选择仅是五岁小儿的我引起族内不少争议,毕竟在我之前原选定了旁人,可惜那人突染重病,朝云长老不得已才又找上了我,如今我既成了大祭司、享受着族人的奉养,该尽的责任自然要担着,即便是这种兴味索然的抄写……。

嘎吱一声,老旧的木门被推开,一颗头冒出,她左右仔细察看确定没有旁人,迅速溜进我的书房并将门锁上。

她坐到我身畔、从怀中掏出两块用手绢包好的烧饼,道:「瞧我给你带什麽了。」这名与我年纪相仿、紮着两条辫子的鬼灵jg唤作立果,自幼与我一同长大,一双水灵杏眼眨巴眨巴、樱红小嘴高高扬着,长得可人却是最让朝云长老头疼的祭司,规矩礼仪在她眼中只是负累、毫无意义。

「立果,朝云长老让我禁食。」这烧饼看着令人垂涎三尺,可依礼明日祭天大典前我是不得进食的。

「苍穹大神惠泽世人,岂舍得看信徒忍受饥饿?你要是不吃饱,明日哪有力气祭祀呢?」

「不能吃。」忍住,不许吃、别受诱惑,责任啊,不可忘了我的责任。

「当真不吃?」她拿着烧饼在我眼前晃悠,更故意咬了一口津津有味吃着,r0u汁的香气、su脆的声音,让我如何受得了。

不管了,我早饿得腹中直打鼓,我将她手中剩余的烧饼全抢了过来,大口大口塞进口中,吃得太急不慎噎着:「咳咳、咳咳咳!」

立果赶紧倒了杯水给我,道:「这是饿了几百年啊,慢点吃呀!」

破戒一时爽,细思悔断肠,彷佛有些理解姑婶们嚷着瘦身忌口又吃了糕点时的懊悔了,才说身为大祭司该守大祭司的规矩,转眼便自打嘴巴。

「不该呀不该,不该吃呀。」望着碧蓝苍穹,真心觉得对不起祂。

「哎呀,咱们青冥族世代供奉苍穹大神、出过那麽多大大小小的祭司,我就不信人人那般乖巧,吃都吃了就别多思,万一让朝云长老看出你不对劲,我可不会承认偷拿烧饼给你。」立果随手ch0u了一张我写好的祭文,问道:「祭文抄得如何?」

「还差十多份呢,今夜没得睡了。」想起朝云长老让我在祭典前交出两百份祭文,我便眼痛、手痛、浑身痛。

「这生无可恋的表情,啧啧,惨啊。」立果捏着我的下巴、幸灾乐祸掐玩着。

我拍开她的手,提醒道:「你还是早些走吧,万一朝云长老来了,人赃俱获,我们就si定了。」

「好吧,你就乖乖接着写祭文,我去绣娘那儿替你取修改好的祭服,晚点送到你房里。」

待我抄写好两百份祭文,早已过了子时,我回到房中梳洗一番,疲倦地躺shang,明明累得眼皮沉重,不知怎麽老是无法入眠,这不是我头一回主持祭天大典,我并不紧张,只是心底依稀感到一阵没来由的焦虑与不安。

睡不着索x起身走走,我点上灯,墙边挂着的黑白相间的祭服格外显眼,掌心抚过衣料,细致的绣样柔软不刮手,绣娘及裁缝定花了不少心思,青冥族年年虔诚祭祀苍穹大神,祭典所费不赀又兴师动众,立果总说心诚则灵、何必劳民伤财,我倒与她所想不同。

人啊,心中总得有个念想,对青冥族而言,苍穹大神便是坚定不移的信念,信仰是种奇妙的东西,信者眼中是无价之宝、不信者认为一文不值,能在自己笃信而神往的事物上付出所得到的满足是无可b拟的,当然了,凡事太过总不好,故而朝云长老担任大祭司後,朝云长老便明定每年祭典所用的物品数量,免得族人失了分寸、砸锅卖铁只为一场祭祀。

炉内炭火烧得旺盛,房中暖过头倒有些热了,我想着到房外看台吹吹风,一推开门,点点白雪落下,在地上堆起一层薄衣,今年的冬日特别长,甚至下起稀罕的雪,天有异相令人心忧。

我族所在的「阿锦州」地理环境不算优越,冬冷夏热、遐方绝域,外人说得好听,形容阿锦州是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其实只是人烟罕至的穷乡僻壤罢了。

青冥族人纯朴、生活简单,人口不过数百来人,一入夜即是一片漆黑沉寂,唯有神殿长年不灭的萤萤烛光照映着熟睡的人们,我格外喜欢夜里的寂静,在这样的夜里,世间一切更显清透。

雪中久站渐感寒凉,忽然一件温暖的披风盖在了我的肩上、顶上亦凭空出现一把伞挡住了雪花,神殿日夜皆有祭司轮守,能在神殿自由出入、甚至悄无声息近我身的也只有一人了。

我回头,一名弱冠男子举着伞静静伫立,他的脸上有不少细小伤疤,肤se让日光晒得黝黑,我一向喜欢他的眉眼,深邃而温柔。

他是苏隐隐,我为数不多的朋友,可b起朋友这关系,他更愿意将我们定义为单纯的大祭司与亲卫。

他额间有几颗汗珠、气息有些急促,想必方才正练习拳脚呢,他腰际的两把青铜剑是朝云长老所赠,这些年不晓得用那两把剑斩杀了多少意图潜入神殿的不速之客。

「怎麽无论是何时辰你都能神鬼不觉窜出来呢?你不睡觉的?」我多年不解隐隐究竟何时就寝、何时吃饭,只要我一喊,他总能转瞬出现在我面前。

「睡,私下睡。」隐隐话少、人内向,素日见了呆愣的他,任谁都无法想像他能眼睛不眨一下便取人x命。

我伸手想接过伞,指尖不经意触碰到隐隐的手,他一惊、连忙缩手、向後急退数步,最後单膝跪地、对我俯首,多标准的一套下属行礼的动作啊,神殿把他教得真好,好到令他只记得我是大祭司。

「你还是怕我。」我知道他为何躲我,也知道他并无过错,可是心仍会感到酸楚。

「夜深,锦尘大人请安歇。」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他也看不见我的心寒,曾经我和他就像与立果一般毫无隔阂,而今我跟他之间似乎只剩下职责。

「原来你记得我的名字,还以为你只记得我是大祭司。」

我拾起地上的伞将它重新交到隐隐手上,他接下伞时有些迟疑,但总算抬起头瞥了我一眼,此时我才看清他的神情,微皱的双眉、愧疚的眼神,我不明白他既然会露出这种表情,为何仍要选择疏远?

罢了,这是他的选择,我无权多言。

「守夜辛苦,注意保暖。」

我走回房,转身要关门,隐隐猛然起身,少有的扯着嗓子对我喊道:「我不怕你!也从来不觉你可怕。」

「那为何躲我跟躲瘟疫似的?」

他咬着唇,一脸为难、一脸痛苦,压低声音说道:「我怕的……是我自己。」

「隐隐你……。」

未等我说完,他纵身跃下看台、消失在夜se之中。

他说怕的是自己,说得不对,他怕的是心思暴露人前,其实又有谁不怕呢?人人都有不愿说出口的秘密,不为人知的私事万一公诸於世,天下无人不惧。

隐隐今日如此,终归是我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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