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
苗烟抬眸,艳丽五官却是一副平淡的情绪。
脑袋里闪过几个画面。
苗烟站在餐厅内与人握手、点头,笑颜相对。看起来像是对于离开青山市感到很轻松的样子。
可如果离开这里会使她轻松,那为什么又要回来?
如果能够一走了之,为什么还会通知明明也不是那么熟的章姿?
如果今夜早就决定要晚宴分别,为什么还会站在门前找这样久的门卡,然后被自己追上来?
章寻宁盯住她双眸,忽然生出一种被人戏弄的火气,也可能是五年里与那份舍不下一同滋长的不甘心。
人被攥在掌心里,慌张转而平复。她开口声线还是冷冷的:“为什么没有告诉我就要走?”
明明是质问,却带着被人牵着鼻子走的被动,苗烟敏锐的捕捉到。
依然没脾气的轻佻样子,她哼笑着问:“怎么不能走呢?”
腕间被人抓紧,哼笑转而变成闷哼。
气氛冷凝下来。
她端看章寻宁的失态样子,章寻宁也就真的失态给她看:
“既然要走,那你回来又是为了什么?为了搅乱我的生活,为了睡完就走?”
忽而长久的静默。
苗烟也莫名较起劲儿来,不再端着风轻云淡的模样,她看着轻松,不代表到今天走下的每一步都真的那么轻松。
她冷下脸,没脾气的轻佻性子忽然有了脾气,反手攥住章寻宁搭在她腕上的手,比章寻宁还要用力千倍、百倍,一步一步抵着章寻宁往后走。
章寻宁面前,那张红唇还在启启合合,诉说她的罪状:
“那你呢?既然一开始就要当一个强硬的长辈,五年前又为什么不克制到底?”
“宁愿推开我,宁愿老死不相往来,也要我离开青山市。我离开后你又在做什么?找人跟着我,想念我,却一面也不敢来见。”
“章寻宁,在你眼里我们这段关系到底又是什么呢?”
狭窄走廊里,章寻宁被自己养大的小孩步步紧逼,慌张到踩不稳高跟鞋,退到墙角。
那被人戏弄而生出的火气忽然又熄灭,章寻宁像被人兜头浇了一桶冷水。
原本还扭着想要脱开的手腕也停下。
苗烟几乎是露出一个略带讽意的笑:“小姨,我变成了今天的样子,都要多亏了你呢。”
多亏了她, 苗烟才会离开青山市五年之久。
也多亏了她,苗烟再次回到青山市,碰壁无数, 再度要重演以前的那一件事, 离开这里。
那掷地有声的清脆嗓音停下片刻, 走廊声控灯熄灭,人眼不能够一瞬适应黑暗来临, 因此便觉得是无尽的漆黑, 什么也看不清。
这样的黑像五年里那无数个梦境一样, 巨大的、沉重的,快要把她清瘦的身躯压倒。
这五年里,章寻宁绝不是表面上那样始终如一的淡漠着。独自一人时,她曾有过很多很多的情绪, 有不舍、悔恨、煎熬, 长久的自责和强製性的冷漠。
但从来萦绕在她心底不提起的是愧疚。
没有照顾好老师托付给她的孩子、面对这份感情拿不起也放不下、没有坚守底线、一晌贪欢——其实这些事在章寻宁心里留下的不是害怕,也不是烦扰, 而是身为长辈没能让一切有一个圆满结局的愧疚。
苗烟略带讽意的问句, 步步紧逼的姿态, 彻底压垮了章寻宁本就所剩无几的长辈威严。
她嘴唇都苍白了, 在黑夜里,浑身都没了抵御的力气, 向来温婉却又疏离、隔着一层雨幕般淡漠的眼睛,第一次流露出象征着脆弱的情绪。
清冷的、破碎的望向苗烟, 浓密的睫再也掩盖不住越轨的心事, 甘愿失态。
那对肩膀微微发抖, 也许是雨天太冷的缘故,水汽凝结在肌肤上, 难免降低了体温。
千言万语汇聚到唇边,最终隻吐出一句最祈盼的愿望:“不要走……可以吗?”就这么露出了不为人知的、一击即碎的一面。
然后迟疑的、不敢的与眼前的人对视。
旧时代走过来的美人,明明带着一身经年累月的风霜,像一隻古典的瓷瓶,却还是在等待你在她眼中、身上、心底镌刻书写,留下你的落款。
被这么一看,苗烟本来较着的劲儿忽然全都没了地方使,心情又确实生气着,怎么也没法抒发,一拳打在棉花上的不痛快。
烦躁的捋一把新卷的长发,对策全无。
她没辙,万般带着刺儿的话隻好藏在唇里,压过去。
两隻唇相碰,这个吻虽然来势汹汹,却不如那天晚上双方打架似的火药味儿的撕咬。裹着最尖锐的情绪,接一个最柔软的长吻。
酒店内如此的寂静,走廊无人处,她们拥吻。
吻声很隐蔽,没有惊动声控灯。城市的广场上霓虹屏幕投着影,五彩的光照进来,偏爱她们这寂静的一角。
即便是再柔软的吻,吻到最后,也不免变得呼吸急促,情绪燃烧。
明明是离别前夕,激烈的情绪却好像是久别重逢。苗烟的唇不停歇,还在或急或缓的吻着,手却没闲着,一把将方才那张还要找好久的房卡抽出来,然后精准贴上感应屏,门一划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