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
白溟听了,若有所思地点头道:“这倒也是……”
“而且今年更与往年不同,”姐姐白月挤进来笑道,“你若输给你那未婚妻了,那才真真是难看呢。人还未迎娶过门,气势便已先短了一截,噗。”
众人皆笑,唯有白溟一人疑惑:“未婚妻?什么未婚妻?”突然间忽又记起什么,震惊道:“莫不是江……灵殊妹妹?”
江白两家虽往来密切,但他二人自开始习武后便几乎再未谋面。白溟对对方最深的印象亦不过就是幼时前去江家拜访,俩人一同在庭院中堆了个雪人,玩得很是开心,仅此而已。
“想起来了?”白母点了点头,“她如今也出落成大姑娘了,虽然江湖儿女不必太早急着成婚,但再过个年,也该正式订婚议亲了。”
白溟听他们有一句没一句的议论着自己的婚事,脸早已红到了耳根,他对这些事原没什么概念,突然知道自己会在比武大会上遇见这个“未婚妻”,甚至要与其同台比武,便越发觉得不自在了。
白母见他羞得面红耳赤,体贴道:“与你说这些不过打个招呼,好有些准备。你若不爱听,便回自己屋内休息去吧。对了,那孩子的生辰也快到了,你不如为她准备一份礼物,这次带去,也算尽一份心意。”
“是,孩儿知道了。”白溟点头应着,匆忙离去,直到真正出了厅堂,他才觉得自己终于又可以自由呼吸起来,也未着急回房,静静坐在了廊凳上借着月光赏景。
长廊下,流水涓涓而过,轻击石壁与两畔草木,扣出清灵的叮咚声,如同黑夜中的无名之乐,给他带去些许慰藉。
白夜山庄傍山而建,一进门便是一条直通向顶层内院的楼梯,宅院楼阁顺山势渐渐拔高分布于两侧。庄内多植奇花异草,山泉溪水由上至下贯流其中,以自然生长的山石草木为饰,自有一番天然美态。
白溟坐了许久,夜风卷着微凉的水气徐徐吹来,起初还不觉得什么,但不多时便令人通体生寒。他隻得起身踱步回房,心中一边惦记着其母方才所嘱之事。
送个礼物,说来容易,真细细想来时却觉分外难办。他一男子,自无脂粉首饰可赠,亦不通女红针线或是水墨丹青,放眼望遍屋子里,不过文房四宝与架上刀剑。
既同是习武之人,想必刀剑等物定然不会缺的。但除去此类物件,的确也想不出有什么可送的了。白溟为赠礼之事发着愁,便开箱倒柜地翻找起来,却理出一堆杂物。正觉无望之时,一眼瞥见其中一个灰不溜秋的锦盒,疑惑着打开一看,却是眼前一亮道:“就是它了!”
同一片如水月色下,灵衍也在做着差不多的事情。
有关于白夜山庄之事,她思来想去,虽一时间胸中激荡难平,甚至想向江灵殊问个究竟,到底还是生生忍了下来。横竖无论想做什么,以她自己目前之力都是办不成的。不过,趁着比武大会借机观察打听一番倒是可行,其余的事便如苏师叔所说那样,以待来日罢。
但隻一点,要师姐嫁给白家少主,那是万万不行的!
灵衍一想到这里,便更觉烦躁。千般愁绪牵扯出心中一丝酸楚,明明不该去想,却又忍不住触碰,如纤弱蛛丝上坠了一颗晶莹透亮的水珠,守着觉得沉重,然更不舍弃之。她在榻上这么翻来覆去,终于还是下了床,披上衣裳打开了窗子。
月光泄入,镀半室华光,就连空气中的微尘都通透起来。灵衍抱了手炉坐在桌前,借月光向窗外望去,主殿已无灯光,静悄悄一片。想来也是,江灵殊那身子,确实该早早休息着,比武大会时她作为少宫主,再不忙也得帮着操持些事物。
她胡思乱想了一会子,好容易劝服自己还是仔细想想该送对方什么生辰之礼才好。年后再一月便到了日子,太复杂的物件儿是做不来了,荷包香囊之类又太过普通,须得想个别致些的东西,最好能随身带着,叫她一看见便想起自己,才好代表二人的情义。
可这宫里能弄到的材料不过山石草木、丝绸绢帛等等,又还能有什么特别呢?灵衍苦苦思索,痴望着月亮,终于想起一件东西来。
也记不清具体是儿时哪一年了,一天夜晚,也是如此澄澈的月光下,母亲坐在院中的树下,从袖中摸出一截极短的横笛吹奏起来。她本以为其音应与萧声差不多,幽冷清婉、不绝如缕,正似此时所居的水乡小镇。没成想二者只是形略相似,音色曲调却相去甚远,听起来就像是有人站在空旷的谷中抽泣呜咽,着实不大好听,也太过凄凉了些。
就在她想上前撒娇让母亲不要再吹时,那横笛之音却倏地转了个调,高昂辽阔、苍凉旷远。灵衍从来只在画中书中见过母亲向她描述的西域大漠,此时却真如身临其境一般,闭上眼睛便是残阳孤月漫天黄沙,狂风裹挟着沙粒带着日头炙烤的余温飞在面上,远处有美丽挺拔的女人带着孩子在胡杨树下跳舞……从未归乡,却起思乡之情。
面庞有泪滑落,回忆戛然而止,灵衍抹了抹眼睛,自己点了盏蜡烛,铺好纸张笔墨,凭记忆画起那把横笛的样子来。
凉意入室,披着单衣的身子微微颤抖,手中却不曾停下,依旧照着心中的栖乡之笛细细描摹。
恍惚中她好似觉得,这一年今日的月色与那一年的月色,悄然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