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捷回想了一下最近补过的“功课”,赞同地点了点头:“我看过以前的报纸,杜老师那会儿确实很忙。”
“是么?”杜誉轻轻笑了:“没想到你会对二十年前的老报纸有兴趣。”
“你去过哪里?”赵捷问。
“北京、太原、石家庄、天津,都去过。后来我跟着师父生活,他总带我去南方的南京、杭州、上海,还随团去过一次香港。”
“你去过东北吗?”赵捷问:“我小时候喜欢读《林海雪原》,一直想去,但是一直没找到机会。”
“去过沈阳,我有师兄在那边工作。”
风雪千山。
杜誉攥着报纸的手愈发用力:“当年我师父给我说戏的时候年纪已经不小了,但我不懂事,很多东西一时半会儿不能完全理解,总会惹他老人家生气。”
他望着赵捷:“你父母健在,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
赵捷想起之前的不愉快,不由得心生沉重,默默低下了头。
“最近怎么回事?”杜誉问。
“他们总是催着我去相亲结婚,上次还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请一个姑娘和她父母来家里吃饭。”赵捷心生委屈:“这明明是我的人生,但是好像从没人关心过我到底想要什么。”
“他们希望你能长大,成为一个担得起自己和家庭责任的成年人,更希望你有抵御风险的能力,能过得更好。虽然方式不太妥当,但他们是好心,这一点毋庸置疑。”杜誉笑了:“更何况你想要的东西太离奇,如果我是你的亲人长辈,我肯定不会同意。”
赵捷想:这就是你拒绝我的理由吗?
可他不敢问杜誉,只能自己琢磨。思来想去,他觉得这或许相关,但大概只沾了一点边。
“你爸妈能看中的人条件肯定不会差。你没答应这门亲?”杜誉明知故问。
赵捷对他这样的行为很不满,便理直气壮地反击:“我心里有人,怎么答应?”
“年轻人不能总想着自己情情爱爱的事,要把心思用在正地方。”杜誉故意开玩笑逗他:“孝敬父母、钻研工作、赚钱养家、自我实现,哪个不比谈情说爱有意思?”
“我没有总想着。”赵捷不服:“再说了,我只是个最普通不过的人,既不需要勾心斗角,也不想掺和尔虞我诈,只是偶尔想想我的心上人还不行了?”
“婚姻和爱情其实没有关系。你父母让你去相亲,看的都是条件合不合适,肯定没指望能让你从中得到爱情。”杜誉盯着他,语气平稳:“这个世界上什么事都有商量的余地,唯一不能和而不同的东西只有利益而已。”
“那不是感情,是功利的算计。”赵捷立刻表示不满:“我如果只知道自私自利,对那位女同志也不公平。”
“小杜!小赵!你俩别聊了!快过来!”火车已经到站,蒋正清在不远处喊他们。
“这就来!”赵捷应了一声,抓住杜誉的胳膊往那边走。
南下的火车上,外面时不时有亮光闪过。这样的夜晚非常适合胡思乱想。
骤然换了地方,赵捷睡不着。好不容易眯了一会儿,又被火车隆隆的噪声吵醒。
他的脑袋清醒无比,再也无法入睡。辗转反侧了一会儿,他翻身下床,试图静一静心。
但他很快就发现这样压根起不到任何作用,因为在车厢的连接处,杜誉正站在那里。
杜誉穿着干净整洁的衬衣和外套,头发整齐,一看就是不曾歇下,但神态很放松。他懒散地靠在一侧,手里拿着一罐喝到一半的青岛啤酒。
列车掠过淮海地区的田野,山水相连之间,月光斑驳,勾勒出杜誉高而瘦的轮廓。
淮南皓月冷千山。
赵捷少见杜誉如此。但他不得不承认,他很乐意见到对方这般模样。
不是演员、不是同事、不是艺术家、甚至不是“杜誉”这个名字。这是除去所有社会角色之后作为一个真实存在的人。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他心里突然很感谢这天晚上的失眠,否则他或许永远无法距离对方这样近。
意料之中的是,杜誉看见了他,冲他招了招手。
“这酒太棒了,从前我师父还在的时候就很喜欢喝。”不知是酒精还是深夜作祟,杜誉比大部分时候看起来轻松些许,为了避免打扰到别人,他的话音很轻:“我给你拿一罐?”
“千万别。”赵捷走近了,死死按住他的手:“我酒量很差,免得在你面前出丑。”
“是吗?”杜誉觉得匪夷所思:“啤的也不行?”
赵捷望着杜誉的眼睛,知道这人其实想说:看在出门在外的份上,喝点啤酒已经很克制了。
“看来你连我远房表舅都比不过。”杜誉回忆道:“我小时候有一次他来我家里找我妈,才喝半瓶白酒就醉倒了,一边哭一边继续喝,哭累了就去睡觉。”
“原来你有亲戚,我还以为你举目无亲。”赵捷盯着他:“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
“他早死了。肺结核,死在我妈之前。”杜誉面无表情:“我妈家里本就人丁稀薄,那边确实没什么在世的亲戚。”
赵捷在心里又把自己骂了一通。
“大家都说遥城人爱喝酒,我大概是其中的少数分子。”默然了一会儿,赵捷试图转移话题:“我妈喝酒很厉害,我听我爸说她上学那会儿就千杯不倒。可惜这么好的酒量没遗传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