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摘星仍旧在不断地经历死亡。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记忆深处的锚点也越来越模糊。
因为每一世都要经受良心的拷问,最后给自己一下,实在是有点疼。
后来的她,越来越投入这片幻境中,也再未做出什么自戕之举。
不再追求济世救民的她逐渐成为了“人上人”,开始主动地追求起了长生……
孟随云的经历比楚摘星要简单些。
也许是因为她是个医士的缘故,她一直在简单的死去。
有为了采一株珍贵的草药而坠落悬崖的,也有为救被毒蛇咬中的小孩不慎毒液入腹而亡的,还有深入疫区散发汤药感染致死的,自然也少不了被权贵之家找麻烦,锒铛入狱,尸首分离……
不过正因为孟随云没有经历过这个,从最开始就只把这个当做普通的试炼,反而在不断的死亡中抓到了那么一丝道法自然的韵味。
死并不可怕,从中能窥见一些失传已久的药方丹方,和医毒二术的发展沿革,那妥妥是赚了的,所以后来她干脆只保留了名字,全身心投入到这个可能再也碰不上的幻境中。
譬如说现在,她就能很自然的把“自己”给埋了。
“尘归尘,土归土,汝既来源于天地,那此时薄葬你也无甚错处,不过是让你更好的返本归元罢了。”
孟随云一边如此说着,一般不断挥动着铁锹把挖出来的浮土撒在坑中那具肿胀发白的尸体上。
因为浮土中还有不少土坷垃的缘故,落在尸体身上后还会让已经肿胀到极致的尸体破裂,往外渗出不少淡黄色的尸水来。
这是一具从河中被捞起来的漂子,面目因胀大已不可辨认,只依稀能看出五官底子很好。
在时下的价值观中,这是典型的横死,也是极易催生出厉鬼的存在。
又因找不到家属,所以这下葬的活就自然而然的落到了最为心善,本事也最好的小孟大夫头上。
当下巫医并未分家,所以能治人很有一套的的,大多治鬼也很有一套。
横死之人不入棺,不立碑,所以孟随云连带着挖坑加埋坑,前后也就花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完事了。
正准备扛着锄头铁锹走人,忽觉背后起了一阵阴风。
“孟大夫请留步!”
大夫嘛,尤其是一个妙手仁心的大夫,最听不得的就是这句话,所以孟随云还就真停步转身,顺着冥冥中的感觉看向了一片虚无。
不多时,那片虚无中果然出现一个身着儒衫,头戴四方巾的青年男子。
只看了几眼,孟随云就蹙起了眉,以不容置疑的语气道:“阁下病了。”
这个鬼,吞吃了太多幽魂,内里驳杂不堪,势同水火,此时任何一点外力都能将其置于死地。
青年鬼也很客气,遥遥一揖:“久闻孟大夫有医无类的美誉,所以今日特来相求。”
“你先下来,我现在腰疼,直不起来身子。”
青年鬼果真从善如流,飘了下来。
接下来的事就简单的多,孟随云取出随身带的银针,替这位“病患”治好了病。
当然过程中少不了借用了一下刚刚下葬女尸的鬼气,孟随云说是借其本源以做药引,可消弭之后转化成厉鬼的可能性。
那青年鬼根本就不懂医术,也就不疑有它。
等到身上痛苦尽去,那青年鬼风度翩翩对孟随云报以感谢,并承诺将来若有差遣,必倾身相报。
孟随云不紧不慢收着银针,平静说道:“也不必说以后了,还是现在就给诊金吧。”
青年鬼有些愕然,没听说过这位孟大夫会当场问他们这些魂灵山精要报酬啊。
但是大夫嘛,尤其是孟随云这种医术高超,连鬼怪都能治的大夫是不能得罪的。
所以这青年鬼也收住了自己作为一方鬼王的气场,端正问道:“不知孟大夫诊金几何,我等会儿就差人给您送来。”
此时的孟随云已经卷好了银针,徐徐说道:“不多,你魂飞魄散即可。”
青年鬼面色大变,先是狰狞,扭曲一阵后复又变得平和,没有实体的他却硬生生弄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来:“这诊金我要是不给呢?”
孟随云不为所动,把银针放回怀中,重新扛起了锄头铁锹,头也不回:“我想要的诊金,你还没资格不给。”
话音落下,青年鬼就觉得自己的脑袋似乎是被生生凿开,还往其中灌了滚烫的热油。
他要死了,青年鬼无比清晰的认识到了这一事实。
尖啸声顿时传遍四野:“你既然要杀我,又为何要多此一举的救我!”
“有病患求于面前,无论贫富贵贱,皆当尽全力以救之,这是我行医的准则。
可你肆意捕杀游魂,壮大本源,令其不得前往冥府超脱,还招揽亡命,啸聚山林,欺压良善,当诛。这也是我的本心。”
孟随云总是这样冷静且富有条理。
青年鬼,现在应该叫做东山鬼王了,只觉无尽的寒气从各处钻出,然后紧紧缠绕、包覆他。
“啊啊啊啊啊啊,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鬼死为聻,他还是有机会去投胎的,可他现在赶紧自己没有这个机会了。他的意识在涣散,神魂在分裂重组,而非消亡。
“只是借你之神魂,稍去其怨气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