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解棋容易收局难。楚摘星发现自己无论是执白还是执黑, 只要自己往前一步打破这共生局面,对方亦能迅速提子跟进, 重新将局面恢复成先前的状态。
楚摘星一连往后推了八十余手, 惊讶地的发现, 无论她如何挣扎,都逃不出这共生的态势。
最开始楚摘星将其视做课业, 虽认真对待,却并不执着。但随着时间流逝, 心内三火逐渐变得炽烈,一种定要解开这个棋局的念头在心内萌芽、开枝散叶, 最后遮天盖地……
原本只是死物的黑白棋子在楚摘星眼中变得鲜活起来吗,化为黑白两色大军,以棋盘作为战场,在其上肆意征伐攻杀。
只是,没有赢家。周而复始,往复循环。
出路,破局之处,究竟在哪?楚摘星站在战场之上,不断有兵卒从她身边冲过,倒下。
兵戈交击的脆响、利刃入肉的惨嚎。
举目远眺是断壁残垣,四下而望是尸山血海。
楚摘星想拔剑,但拔剑该斩向谁呢?
血色与昏黄染成的天空突然出现了一点漆黑,最开始只有米粒大小。但弥漫的速度极快,不一会儿就占据了半片天空。
楚摘星心有所感,她似乎是明白了自己该斩向何处了。
“徒儿醒来。”
“徒儿醒来。”
“徒儿醒来!”
楚摘星惊而回神,只觉眼前一片血色迷蒙,低头看去石桌上还有几滴鲜血。
楚摘星愣愣摸向了自己的脸,自己流血了?可不过是看局棋而已。
云苍上人将手在她眼前一晃,楚摘星眼中所有血色便连同心头杂念一起,全数消失了。
她的脑子,前所未有的清明。
“你昨日表现上佳,怎会执念如此之深?”云苍上人叹了一口气,满是担忧的看着自己的小徒弟。
云苍上人今日始信过慧易夭不是虚言,即便小徒弟是清灵之境。修行中一直没有执念的打扰不代表执念不存在,而是因为还没有遇到。
执念一起,便生魔障,小徒弟执念之深居然能陷入他作为教具的棋局。
楚摘星摇头不答,而是自言自语一般问道:“师傅,您是知道灰市的存在的,对吧。”
用的是疑问的句式,语气却是笃定无疑的。
云苍上人没来由的一慌,小徒弟这句话虽没有看着他说,却令他生出一种无所遁形、无处可逃的感觉,仿佛冰雪被放在了阳光下暴晒。
这脱离了他的计划。
他原本是打算开导徒弟的,怎么变成徒弟审问他了。
师道尊严,算了不重要,这种东西他在面对一大一小两个徒弟时就没有过。
徒弟太聪明了,师傅就会丧失很多乐趣。从这一点上来说,他这两个女徒弟远没有男徒弟带给他的成就感大。
“为师的确是知道。不仅知道存在,还知道每次前往的都是什么人,出售的货品是什么。”作为一宗之主,云苍上人只是小小的被楚摘星慑了一瞬心神,很快就恢复到平日里仙风道骨,从容淡定的姿态,很痛快的承认了。
楚摘星置于石桌上的双拳缓缓收紧:“为什么?”
“因为……”云苍上人凌空摄起了两枚棋子,摊平在掌心置于楚摘星眼前,“黑白相悖,却不可独存。无黑不显白,无白不彰黑。正所谓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
“宗中人口百万计,必不是每个人都肯安分清修。”
楚摘星截断了云苍上人的话,话里压抑着极深的怒意:“所以,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小恶尽除,大恶逍遥。”
“唉,痴儿。”云苍上人叹息一声,旋即将手掌合起,再张开手,黑白两色棋子已经化为了齑粉。黑与白不再泾渭分明,而是混杂在了一处,成了一片灰色。
“这是?”
“小恶除尽是因为易除,大恶难除是因为牵一发而动全身。你在灰市的遇到的那些人,也曾经是少年热血,数有大功于宗门。如今发斑白,血寒凉,便成为此幅面目可憎的样子了。
自第三代掌门创立灰市来,所求的便不是尽除诸恶,而是让这些恶不至于出格,并掌握哪些人在作恶。今后若有变故,也好迅速应变。”
楚摘星沉默着摇头,表示自己并不认同云苍上人的说法。
她同样拿起一黑一白两枚棋子。白子置于石桌之上,黑子放在掌中,操纵灵力急速切削着黑子,黑子很快就变成了只有一点点大小的实体和一滩粉。
最后,楚摘星将仅存的黑子置于石桌上,用完好无损的白子狠狠压了上去,黑色粉尘四散飞溅。楚摘星挪开白子之后,是一团凝结的黑色粉末。
云苍上人心中悚然,他终于明白小徒弟的意思了。
自己的小徒弟,从最开始就不是在和他探讨宗门内灰市存在是否合理的问题,而是着眼于世间之事。
小徒弟的视野,比他想象中还要大得多。无论是修士还是凡人,皆已入她的眼中。
在小徒弟的眼中,黑与白的确互相依存。但绝不是势均力敌的态势,白应远远强过黑。若有成了气候的黑,那就强势灭杀。
无论春风吹几度,凡生野草,必焚尽。
小徒弟在他眼中从来都是个少言听话的孩子,未料偶显头角,竟已峥嵘至斯!
很有志向,却也很孩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