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玄卿忽然停下,仓灵便一脑袋撞在他后背上。
背上还有伤,他却没吭声。
仓灵刚想问怎么不走了?便察觉到自己浑身冰冷,唯独手指是暖的。
不知何时,他竟下意识地牵上对方的手。
“……不好意思。”
他刚要抽回手,却被对方攥紧,牢牢牵住。
“无妨。”奚玄卿轻声说:“我夜盲,太黑的地方看不清东西,劳烦你牵着我,为我带路。”
“那…那好吧。”
仓灵其实想说,我眼睛也不太好,在太黑的地方,也看不清东西,你指望我,那肯定是找错了人。
但两个都瞎,难免尴尬,谁也指不上谁。
他勉为其难假装是个明眼人算了。
奚玄卿是个伤重的病患,还是个将死之人,迁就一些也无妨。
原本只有指尖相勾连,仓灵主动往上攀了攀,左手塞进对方掌心,反握住对方手指。
对方指尖微顿,便也学着仓灵,扣地更紧了些。
他们牵着手,并肩朝墓道另一头走去,甬道狭窄,高不过头顶三寸,宽不过两人并肩,手臂肩膀时不时会撞在一起。
仓灵无声叹息,心想还好,自己的身份捂得很紧,要不然可真尴尬啊,即便自己涅槃之后没了记忆,但到底纠缠不清了三百年,中间还隔着仇怨。
也不知能隐瞒多久,更不晓得能不能在身份暴露前拿到女娲石。
大约是陨土灰尘比较重,奚玄卿总咳嗽,仓灵能闻到甜腻的血腥味。
仓灵频频往奚玄卿身上瞧。
但其实什么也看不见,周围太黑了,他眼睛不好。
那目光太直白,太赤裸,他在想什么,一眼能看穿。
另一个又不是真看不清。
奚玄卿收回目光,拿帕子擦去唇边血,嗓音喑哑虚弱,不急不躁地缓声说:“便是现在给了你,你也会被困在秘境中,我……要将你送出去的。”
仓灵掩饰尴尬地轻咳了一声:“我不急,你慢慢来。”
“答应你的,就不会反悔。”
“……好。”
“不过……”
不过什么?
奚玄卿一开口,仓灵就紧张起来,不会要谈条件吧?还是反悔了?
他双手抱住奚玄卿胳膊,像抱着到手的宝贝,怕对方飞走似的:“你是九天境神尊,你一言九鼎,说话不能反悔的!”
“……我没反悔,我只是还有件事没做完,需要你再等等我。”
“什么事啊?”
到了这个地步,奚玄卿也无所谓了,反正仓灵什么都不记得,也不知道自己要做的事是为了什么,意义何在,他便是直言,仓灵也不会有任何反应。
便停下脚步,垂睫望着那双澄澈的眼,缓声道:“我同你说,也好让你有个防备。”
“是有什么大麻烦吗?”
奚玄卿点头:“我设下这样的禁制,封印问心秘境,并非是一心求死,而是因为……遇到了一个邪祟,他过于强大,我未必是他的对手,才设计将他封印在我灵识中,带来此地诛杀。”
仓灵呆住:“封印在你灵识中?你要诛杀他,岂不是同归于尽?”
奚玄卿轻“嗯”了声,仿佛对生死无甚在意。
仓灵咽了咽喉咙,竖了个大拇指,在奚玄卿掌心点了下:“你是这个,太了不起了,不愧是九天境神尊,为了天下苍生牺牲自己,我都被你感动了,你放心,等我出去了,我一定将你的光荣事迹传出去,让他们都知道,为你撰书立碑。”
对方不说话了,黑暗中,沉默许久。
“不是为了……”
“什么?”
“算了。”奚玄卿重新握住仓灵的手,沉默前行。
惭愧?
或是伤心?
奚玄卿不知道。
只觉得心口处,同后背那绵绵密密的伤口一样,渐渐麻木。
“麻烦的是,新的秘境通道打开时,我分神去堵,不慎留下漏洞,让那邪祟从我灵识中逃走,我寻着气息追到此地,发现他藏在这处墓穴中,才刚好碰上你。”
仓灵懂了:“你现在是要去找那邪祟吗?你若要诛杀他,兴许不必同归于尽,我可以助你。”
他晃了晃脑袋上那株若隐若现的草叶,声音哽了下,心虚地厉害。
连奚玄卿都觉得棘手的邪祟,一株小小板蓝根如何帮他?
但他还是咬牙道:“你别小看我,我不是一颗普通的板蓝根,我……我天赋异禀,能帮你。”
奚玄卿叹道:“我告诉你这个,不是为了让你帮我,是让你知道凶险,记得躲起来,不要被卷入其中。”
最好伪装别脱,别让怀渊认出你是凤凰。
仓灵却狠狠在他掌心掐了下,咬牙切齿:“你看不起我?”
“我没……”
“你就是看不起我,就因为我是一颗板蓝根,你觉得我帮不上忙,打不了架?”
……真没有。
奚玄卿垂眼,思绪飘忽:“我知道你很能打。”
他都见过。
在天狱牢笼中。
在凡尘境天衍宗的尸山血海里。
在和凤翎对峙时……
仓灵从不服气任何人,从不愿吃亏,哪怕遍体鳞伤,哪怕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他也是不肯认输,不肯妥协,不肯求饶的,永远热烈,永远充满勇气,撞了南墙也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