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走近,面无表情地将火把燃于柴堆上,绕着他走了一圈,又借着无人能看清的角度,凑到奚玄卿耳边。
“大祭司让我亲手来做,这个身份很好,我不想引起他的怀疑,所以没拒绝。”
奚玄卿点了点头,轻“嗯”了一声。
“……你、你就不难过吗?”
奚玄卿沉默了会儿,反问仓灵:“我死,你会难过吗?”
仓灵皱眉,摇了摇头。
他面上从容,并非扯谎,确实不觉得多难过,就是无端用了别人的命,心底总觉得不安。
这份不安,并不是给奚玄卿的。
任何人这么做,他都会不安。
奚玄卿轻笑了声,垂睫道:“没关系。”
又放心不下,叮嘱道:“拿好玉玦,别做傻事,你要长命百岁,无忧无虑,然后结束这一生。”
走出涅槃劫。
仓灵愣了下,摸了摸脖颈上挂着的玉佩:“我会的。”
可我还是不懂……
但也不打算问了。
奚玄卿想伸手去摸摸他的脸,可他的双腕都被捆绑着,动弹不得,只好有些遗憾地笑了笑。
火光渐渐燃起,在两人之间隔上一层生死沟壑。
仓灵缓缓往后退两步。
倏然间,他又往前倾斜身躯,在火苗窜起前的一瞬,吻在奚玄卿唇角,一触即分。
“我感觉你想要。”
“你……走好。”
少年转身,马尾飒沓,背影潇洒,并无任何眷念留恋。
奚玄卿重重叹了口气。
那把火烧得太快,已经遮挡视线,他浑身的血都流干了,便被烧得更快了,起初疼痛感很明显,可那个吻,他念着,便觉得这漫长的灼烧,也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可疼痛一直都在。
普通人恐怕早就昏厥过去,直到被烧死,也体验不了太多这种过程,血肉被烧干,骨骼呈焦黑,从足踝一点点往上爬……
偏偏,他拥有上神的魂灵,强悍的神魂配上一具凡人身躯。
直到被烧成一具焦骨,他都不会失去意识。
他紧咬牙关,禁不住想:
仓灵涅槃的时候,也会这么疼吗?
……
直到一切结束。
奚玄卿也没看见仓灵转身时,紧紧攥着胸前玉玦,丝丝缕缕的神息缠绕指尖,仓灵的眼底涌出怎样的复杂。
火焰熄灭时,仓灵终是回头看了一眼。
无声喃喃:“好不容易摒绝一切爱恨,又在翻尸倒骨做什么呢?”
也不知,是对曾经的奚玄卿说的。
还是对如今的自己说的。
涅槃劫终
像是被浸在熔岩中,皮肤一寸寸烧融,脱落,而后是血液,被蒸干,血肉缩成一小块一小块,紧贴在骨骼上,最后,是骨头被烧成焦脆的炭黑色,不用敲打,稍许一碰,就裂开折断。
疼痛感太清晰,无可避逃。
偏偏他神魂强大,意识一直存在,无数遍地从完好如初烧成灰烬。
到了最后,那团火其实早已熄灭,他也不在涅槃劫中了。
偏偏深烙神魂的痛感反复纠缠。
恍惚间,他的原形石身似乎都灼烧出滚烫裂痕。
奚玄卿终于从那股痛不欲生的感官里脱离时,已经站在一片光明世界中。
耗到油尽灯枯。
出劫那一刻,焚毁的藏蓝色内侍服,已被九天境神尊的华袍替代,笼住浑身,却再也撑不起那衣裳。
他像一株高大的雪岭松柏,从华盖亭亭到形销骨立,不过一场涅槃劫。
足下踩着的是水镜,倒映着他死前的惨状。
他只觑了眼,便没去看了。
仰起头,眼前是细碎光斑,多如繁星,每一片都烙印着涅槃劫世界中某一个画面。
都是仓灵的模样。
这里是涅槃劫出口。
他要在这里迎接他的小凤凰涅槃重生。
他从那些光斑中,看遍仓灵的一生。
他将他的命换给仓灵,也将运换给他。
仓灵不再是妖灵,也不是什么小皇子,他是个天赋异禀的仙士,潜力无限,又聪明睿智,并未被觊觎他血液灵脉的大祭司算计,反倒将计就计斗过大祭司,成为王朝新的祭司。
当他明媚耀眼,荣光无限,披着雪白氅衣,高高在上地站在占星台上,被无数人膜拜尊崇时,奚玄卿仿佛看见三百年前那一日,一只翱翔九天的白凤从天边飞来,逆着光,他的翎羽璀璨夺目,比太阳更耀眼。
那是光芒万丈的凤凰。
合该成为无数人的信仰,被四海八荒三重境膜拜尊崇。
奚玄卿心底触动。
喃喃念着仓灵的名字,指尖都在激动颤抖。
他的凤凰……
他的仓灵要回来了。
当他想伸手去触碰时,忽然——
砰的一声!
光斑破碎,化作细碎金粉,消散于眼前。
他愕然间,目所能及,光斑接二连三全部破裂。
像一面面被石子击碎的镜子,清脆声不绝于耳。
最终,一面都没留下。
圣洁的白光忽然暗淡下来,犹如晴日被骤然来袭的阴霾笼罩。
紧接着,狂风大作,整个涅槃劫出口愈发黯然。
他似乎听见九方遇在阵外喊他,叫他赶紧带着仓灵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