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家[民国] 第94节
小荣给拦住了,“去南京是不是?”
他罕见地聪明,姑太太跟他一起挤在后面,没有一个人愿意坐在副驾驶,跟宋旸谷挨着的。
他家厨房佣人,下午就跟姑太太讲了,宋旸谷之前要她做圆子,做了之后,又带着走了。
后来又拿回来,没有吃。
今天下午又做了。
姑太太跟小荣就嘀咕了,俩人一路无言,到南京城外的时候,从阅江楼路过的那一片,夜色漆黑的时候,闻着味道就不太对劲。
“烧什么?”
姑太太往外看,一股子味道。
“死尸。”
小荣瞪大了眼睛,看着窗外,漆黑的像是煤山一样的尸体,全是焦尸。
像是烧坏了的蚂蚁窝一样的。
姑太太捂着嘴,没有想到,报纸上说的,是真的。
这是没来得及处理的尸体,没办法,太多了。
宋旸谷看着江水里,起起伏伏的漂浮物,那些都是浮尸,在狭窄处能堵塞江水。
日本人进城之后,畏惧自己人少,又担心很多没有来得及撤退的部队,冲散了还有很多留在南京城外。
因此不敢来硬的,只好进行诱哄,诱哄的最终目的,是直接消灭。
因此日本人假装良善,引诱良民跟士兵解除武装,进行大规模地迁移,迁移到城外去。
无知无觉地人解除了武装之后,也解除了对城内日本人的威胁,就被分步骤地有计划地,全部杀害了。
报纸上称之为屠杀。
具体的数字跟具体的模式,没有人知道,但是依旧有消息,有很敏感的消息,还有照片,在证明日本人在南京进行了屠杀。
日本人不肯承认,一直在否认,但是来南京的人,都看见了,宋旸谷有通行证,还有身份,他托着小洪先生的福气,小洪先生安排的很妥当。
所有人都跑着离开南京的时候,他是往南京去的,“这个坑,最少有上万人,据说日本人光是把人的双手绑起来连成一串,就花了一天一夜,然后留了几十个人填土,等填土了之后,就把这些人站一排,射杀了。”
“不跑吗?”
“跑哪里去呢?”宋旸谷回答,长年累月的战争,南京为南北要塞,打仗打的人都嘛了,死的人里面很多是缴械投降的战士,他们被欺骗了,最后一刻要反抗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那么深的坑,已经爬不出来的。
“还有许多人被拉到长江边,包围起来射杀,从江面上架起来机关枪,人一个接一个绑起来,然后浇汽油烧死。”
烧的半死的呢?
中枪半死的呢?
还能喘气,还能挣扎着活着的呢?
也有,但是日本人杀红眼了,杀的太多了,没想到事情这??x?么好操作,玩弄世界于股掌之间,他们做得自己觉得棒棒哒。
越做越觉得自己无敌,杀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明目张胆,以至于城郊的尸体都没有人处理,那就去烧,烧不完的就扔长江里面去,总而言之,找不到证据,我就没有杀过人。
他们确实敢做,却不敢当。
所以一个民族,最重要的是看担当,宋旸谷有时候也思考这样的问题,扶桑也会思考这样的问题,一战失败的德国的态度,跟日本人现在遮遮掩掩毁尸灭迹的态度,完全是不一样的。
所以虽然日军跟德军的关系是盟友,但是德军跟中国的关系,发展的很良好,一战失败的时候,德国是唯一一个给我们赔偿的国家。
这个担当,扶桑就觉得很到位。
她在南京城里,据狱友说,这里是刚建起来的,周边的人都转移过来了,成为一个次于北平的新的南方政治枢纽,日本人很得意。
他们把人骗到郊外杀光了,然后城内就觉得好管理了,开始挨家挨户地盘点,再复查一遍,觉得不对劲的直接杀,觉得对劲的呢也不放过,男的也杀了,女的呢下场更惨淡许多。
孩子呢,看心情怎么杀。
杀了一个月的中国人,来欢庆他们的入城。
直到他们的行径在报道上初见端倪,初见报道,举国哗然。
日本人才收敛行径,一副入城之后踏实肯干的样子,像模像样地打着优待良民优待俘虏的幌子,开始对外宣传,开始打开城门,内外流动起来。
南京,是他们的得意之作,他们癫狂的庆祝。
姑太太把东西放在茶馆的后院,自己也站在二楼上面看,看不见,什么也看不见,高高的墙上架着铁丝网,日本人从不单独进出,总是队列进出,怕单崩给人做了。
他们依然惧怕当初大撤退时候,数量巨大的中国士兵隐匿在城内。
怕他们手里还有枪支弹药,怕他们会反动反杀。
扶桑用篮子提着那个孩子,这样胳膊会舒服一点儿,南方政府跟日本人达成协议,如今南京已经没有了,南方政府已经迁移到重庆去。
大后方了已经是,如果重庆再往后退的话,不知道还能再退到哪里去呢。
南方政府拨款,接收南京的孤儿,在南京成立了很多孤儿院,日本人并不阻拦。
扶桑看着这个孩子,这个孩子的包被上,他妈妈给写的名字,刘国平!
她端详着这个孩子的脸,总觉得有些熟悉,尤其是他的脸颊,很像一个人。
国平对着她笑,这个孩子很爱笑,爱看人,别人看他,他就要笑,激动的时候,胳膊一动一动的。
扶桑没有孩子,她还太年轻以至于没有来得及思考过孩子的事情,就猝不及防地,给了自己这样一个孩子。
不会带,但是她喜欢他,他们两个人一大一小,无依无靠地死里逃生,从北平来到南京,她总记得那天晚上,那个大肚子的女人,如果她能活着,这个孩子以后她要还给她,希望她还活着。
如果不幸罹难,她以后要跟孩子说,你的妈妈是烈士,你的爸爸大概率也是个烈士,你是从日本人的地狱里面出生的英雄的儿女。
她不大会照顾他,有时候看他拉了尿了,也觉得脏,也忍着给收拾,但是后来发现,最重要的不是给孩子收拾干净,是吃的。
这个孩子很饿,有狱友悄悄地藏了米粉,给他兑着吃,但是吃完了。
物资还是很紧缺,看守的他们是南京原本的警察,会悄悄地背着日本人,给她带吃的进来,她想请他办事儿,“南京在筹备孤儿院,能不能送到那边去,然后给我先生捎信儿。”
守卫不清楚她是谁,谁来了在这里都一样,虽然不受刑法,但是日本人哪天不愿意了,发疯了,就会拉着一批人去泄恨,各种以别人的死亡为乐趣。
这些日子,有被拉出去虐杀的,是南京城之前的线人,头颅现在还挂在院墙上,警告里面外面的所有人。
所以看守的不敢,不敢,掏了半天掏出来一把炒米,“真的,不是我不愿意,这么一点孩子就关在里面,太可怜了些,只是孤儿院那边,我之前问过了,人满为患。”
“您也知道,这些孩子能活着的比大人多点,早前的时候给家里人都藏起来了,孤儿院都接收不了了,许多都得给送到外地去呢,重庆那边也送去了很多,去了人家也不收了。”
扶桑笑了笑,看着自己手上的婚戒,她看了很久,等夜里的时候,在换班前,把戒指摘下来,给看守的,“大叔,您是好心人,可怜可怜这个孩子,再这样下去,他会病死的,这里面连热水都没有一口,他得吃奶,他能活着出生,就已经很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