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扭
尽管酒店人员反复表示新房间已经清理了多次,也由多名员工检查过其干净程度,但在亲眼确认以前,洛萤还是持有一定怀疑。
确定搬进去后,她回过头来打量房间,在落地窗旁发现一张单人躺椅,心中莫名放下一块石头,又感到一些别扭。
她在紧张什么?
有什么好紧张的?
本来换房前也是和弟弟住一间房,现在又有什么差别?就算只剩下一张床——他们也不是没一起睡过,从小到大,他们在一张床上入眠的次数比跟父母睡还要多得多。
她有什么好别扭的?
何况这还有一张躺椅。
合乎情理说服了自己,洛萤淡定下来,洛烛却在此时出声——
“没有沙发。”
“……”无声地指向躺椅,洛萤无声斜睨他。
“那么大的床……也太过分了吧。”
凭什么我要挤在这么小一张椅子上——那双眼里的幽怨毫不掩饰。
洛萤心虚地瞪回去:“那你睡地上也行,地板够大吧。”
“哼……椅子就椅子。”人乖乖落座到躺椅上,眼睛却不服气地撇开看向窗外。
把他晾在一边,洛萤拿起衣服钻进卫生间洗澡。洗完澡后,洛烛看起来已经恢复原样,将浴室让给他,她想了想,还是取出纸笔坐到桌前开始写下周要交的作业。
题目不多,但每一题至少要写半面作业纸,等到全部写完,已经快九点了。
也许是远离市中心的缘故,天空受光污染的影响也相对较小,将视线转向窗外,洛萤看到的是深沉夜色,附近的树影融在远处山岭的轮廓中,只有出现风的时候才会显露真身。
洛烛早就裹着被子窝到躺椅上悠闲看手机,洛萤打量他两眼,默不作声收拾东西。从卫生间洗漱回来,她坐到床上,闷声将一个枕头丢过去。
“做什么啊姐。”慢了半拍,枕头迎面砸脸的洛烛把枕头压到胳膊下,撇着嘴瞅她。
“给你枕头。”洛萤客观描述自己的行为。
“真给我啊?”他的语气凉凉的。
“你要没枕头也能睡就还给我。”
洛烛当然不会还回去,把手机放到一边,他抱着枕头转向他姐,神情多了几分黯然,哀怨的目光紧锁着她,像喃喃自语,又像为了让她听见刻意流出的话语:“真好啊姐姐……能睡床。”
“……”洛萤不理他,拿起手机钻进被窝,挪到大床中间背对他。
风平浪静,弟弟没有继续缠着她,心口却不知道为什么再次盘踞起紧张与焦躁。
眼睛略过手机屏幕上一条条讯息,看似专注却没有一条在脑海中留下印象,比起这个,身后不远处洛烛的动静更让她在意——他没有动静。
为什么这么安静?
他平常有那么乖吗?
尽管他有动静也会让她感到不安,但悄无声息更让她闷闷不乐。
这算矫情吗?她不太确定,或许是,可她缺少承认的勇气,似乎一旦肯定那个说法,她就会在聚光灯下成为“难为情”的代名词。
对于这次出游,洛烛给出的理由是庆祝天晴,出门透气,她却不是。天晴又如何,回南天的屋子照样散发皱巴巴的霉味,朝空气伸出手像是在与水汽握手,短暂的晴天并不能给她多少安慰。
她出门的理由只有一个。
想见他。
想见得不得了,从上次分开起就是这副模样。她没有说出口,甚至回避表达表现,然而她相信他知道。
或者说,她不允许他不知道。
可是她不说。
疲惫像岩浆喷发上浮一样出现在大脑皮层下的某处,洛萤意识到自己困了。屏幕左上角的时间刚过九点,但也可以睡了,他们明天要爬山。
她闭上眼,任由手机滑到枕头旁,另一只手捏住胸口的项链,本应冰凉的物件被她的温度浸染,她喜欢这种毫无威胁的感觉。
窸窸窣窣。
后方传来被子摩擦的动静,隐约间听见洛烛轻轻吐出一口气的声音。
“……姐姐。”
他小声叫着她。
她没有动弹,只是竖起耳朵听。
“要关灯睡吗?”
“……”
她……体贴的弟弟。
短暂的沉默之后,洛萤含糊地嗯了一个音节。
睡吧睡吧,关灯睡吧,安静睡吧,给我好好睡吧。
哒。
房间中的电源开关被按下,眼皮上方脆弱的光亮立时熄灭,世界陷入悠悠黑暗。弟弟行动的声息却没转回躺椅,棉质拖鞋与地板接触发出柔软声响,她心一动,听见脚步穿过床尾——他去了卫生间。
灯光仿佛拥有吸收鸣响的能力,从消失那一刻起,房间中所有声音都在刹那放大。某一瞬间,水龙头中流出的水声和室内空调呼出的风声意外同频,她在心中数着节拍,犹豫不决。
洗漱不知何时结束了,脚步从卫生间移出,逐渐接近,又与床沿擦肩而过,拉开距离。
掀起被子,按压枕头,坐上躺椅,脑袋压上靠背,发丝与人造革进行矛与盾的斗争,沙沙作响。
他的每一个动作,她都能听见。
“——晚安。”
他这样说。
晚安……
她在心中回应。
……
不知道躺了多久,意识在漫长的放空中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洛萤只知道自己精神疲惫却一点也睡不着。
是陌生的场所、陌生的床导致的失眠,还是熟悉的感受、熟悉的情绪导致的失眠,她还没得出答案。
长时间的侧身使得半边身子发麻,当翻身正面朝上时,僵硬的左臂在混沌中感受到酥麻的刺痛,血液随着身体摆动重新开始流动,缓慢而有条不紊地冲刷着血管,河道得以疏通,知觉总算恢复。
她做了个决定。
当洛萤的重量隔着被子压到洛烛身上时,已经适应黑暗的双眼能够轻松捕捉到他睁眼露出的清明目光。
……骗子。
明明也没睡。
以自己也不清楚步骤的方式,她滑入充斥着他的气息、他的体温的被中,落入过于滚烫的怀抱里。
空调的度数,需要再低一点。
热了。
唇瓣抵着肩颈。
“姐——”他压着笑意在她耳边轻声叫唤,湿热的气息包裹着耳廓撞进鼓膜,裹挟在其中的是名为得意的情绪。“姐姐,有床还不够吗?”
窘迫与难为情的情绪在发酵,洛萤察觉到自己的回答背后将是针对她的危险与威胁。他一直在等她,身为始作俑者的她却在迟疑,在犹豫。
她……不喜欢难以把握的感觉。
尤其针对他。
与读高中时不同,大学两人虽然还在同一座城市,学校却相隔了一个小时的地铁,途径21个站点。
从小到大,除了刚上大学那时,她从未和洛烛分离那么远。与大一时不一样的是,那时候她知道他始终在他们都熟悉的地方,只要她想,随时能回去见到他,等到他。
可是宁远不同,即便只有一小时的路程,也需要提前说好,提前通知,否则一不小心或许会扑空。
他不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他可能会翘课,会和朋友出去玩,会直到门禁的尾巴才赶回来——尽管这些并非全都发生过,但同样抑制不住她忧心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