赔罪 第6节
如此过了一个时辰,暮色四合,贵叔端了药炉在小厨前熬药,同时提防地盯着严梦舟。
竹楼四周的篱笆已经全部围起,严梦舟收手,听见药炉上咕噜咕噜的沸腾声。
苦涩的草药味道弥漫在小叠池,他嗅了嗅,抬头看天,秋月已早早冒了头,悬挂在竹梢。
天黑了,东林圣手没有回来。
“今日打翻你的药,是我不对。”严梦舟转向施绵。
施绵高兴能插手围篱笆,比往常一个人发呆有趣多了,正摸着篱笆,盘算着栽种些爬藤,乍听严梦舟又提旧事,懵懂看去。
严梦舟眼眸沉静,弯腰拱手,“我向你赔罪。”
作者有话说:
恶劣
在施绵看来,两人之间发生过的事情都是小打小闹,犯不着这么认真地赔礼。转瞬再想,其他的可以不算什么,打翻汤药的事情可大可小,真真切切浪费了许多药材呢。
她摸着发尾想了想,好奇问:“你拿什么赔我啊?”
严梦舟道:“看你想要什么?”
施长林每隔三个月,就会差人送东西过来,有银两、珍贵药材、珠宝绸缎等等,吃穿住行与银钱,这些别人能给的,施绵都不缺。
她只缺一个能陪她解闷的人。
“那你在小叠池多留几日,每日都要陪我玩。”
严梦舟眼皮子猛地一跳,直觉告诉他这不是好差事。
他想去山中消磨时间,就过来问了句话,被剥夺了打猎的工具。想与贵叔切磋拳脚,误打翻施绵的药,沾了自己一身腥。
只要和施绵沾边,就绝没有好下场。
“不行吗?”施绵眼巴巴地望着他,眸中闪烁着烛火光芒,显得人分外的可怜弱小。
严梦舟在答应与否中犹疑,不远处,贵叔已经把熬好的汤药端去了竹楼小厅堂中,喊了施绵一声。
施绵扭头看去,踌躇了下,转回来看看严梦舟,说道:“我要去喝药了。”
然后跑回小厅堂。
竹楼前有两个矮矮的石头堆成的庭灯,里面的蜡烛已经点燃,处在背风处,静静燃烧着。
向前,木板门开着,厅中暖光融融,施绵进去后净了手,坐在了竹椅上,对着汤药轻轻吹着,表情慎重,像是在进行什么隆重的仪式。
贵叔与菁娘午后未干涉两人交谈,但从未离开半步,一直在用眼神偷偷防备着,就怕严梦舟再起歹意。
此时,贵叔处在小厅堂前,状似躬身查看庭灯,菁娘面有疲惫,在旁边的小厨屋门前捶着腰。
严梦舟向着小厅堂跨出一步。
顷刻间,贵叔的腰板直起,两脚分立,双拳架在胸前,双目紧盯着严梦舟,如捕猎的虎豹般蓄势待发。
菁娘则是腰不疼了、胳膊不酸了,机敏地向前迈出三大步。未见严梦舟再有动作,才若无其事地停住。
严梦舟立在原处,头顶飒飒竹叶与落寞弯月,向着橘光聚集处高声道:“可以。”
施绵捧起的药碗放回了桌上,循声看去,贵叔堵在厅门正中央,视野被他的宽阔的后背填满。
她倾斜着身子向外看,长长的发带几乎垂到地面上,这样才能勉强看见严梦舟,眉开眼笑道:“那我明日再去找你!”
与一个九岁女娃能玩什么?翻花绳?过家家?还是玩泥巴?
这晚严梦舟没睡好,一会儿觉得自己是脑子糊涂了才会答应施绵陪她玩,一会儿眼前浮现出施绵面无血色的模样,脑子糊涂得更厉害了。
朦胧中,夜风中多了道银铃声,从山谷中传来似的,悠远沉寂。
严梦舟惊醒,推门而出,发觉外面起了薄雾。
寅时方过,日头未升,深秋的清晨寒凉沁骨。微亮的天色中,绿竹翠树与青瓦片的屋顶半遮半掩地笼罩在雾里,草木清香不被阻碍,似有若无地浮在人鼻尖。
此情此景,如临仙境,使人的心跟着沉静下来。
袁正庭已穿戴整齐,坐在檐下赏景,看见他,主动解释道:“是竹楼那边的声音,晚间小九有事的话,拉下绳子,菁娘便能知晓。”
严梦舟道:“麻烦。”
“人家出身名门,且年岁小,正常情况下,该十余奴仆前拥后呼伺候着的。”
旁人该问:那就是说施绵现今的情况是不正常的了,怎么个不正常法?
严梦舟却不问。
袁正庭等了会儿,瞧他眼中没有半点好奇,默默说起别的:“老臣是年纪大了觉少,殿下怎的不多睡会儿?”
严梦舟一言不发,纵身跃入庭中,在角落里捡了支短竹,沉声道:“出来。”
护卫应声而出,同样折了支竹节与他庭中对打起来。
积了露珠的竹叶被带起的劲风扫过,摇摆着撒下晶莹水珠。袁正庭躲避不及,胡须被打湿,急忙往檐里避了避。
直到日光破开迷雾,一束束映照在庭院中,两人方收手。
严梦舟进了屋中,袁正庭拦下护卫,问:“与日前可有不同?”
护卫揉着发麻的手腕,低声回道:“殿下的武艺像是实战出来的,每日早晚练功不曾有半分懈怠,半月下来,精进神速,在下或许撑不住多久了。”
袁正庭摆手让他下去,抚须沉思。
这位四皇子被托付给他之后,身边人消减,只剩下一个护卫,是皇帝亲自安排的。两人每日切磋,待护卫彻底输给他之后,就会被换掉。
三个月的时间里,已换下两人,眼下这个也快要被代替了。
勤学苦练值得嘉奖,然而严梦舟苛刻的勤奋不符合他现在的年纪,袁正庭怀疑与他在宫外的境遇有关,可惜无论谁人发问,严梦舟都只字不提。
袁正庭叹息,被他揣测过往的严梦舟同样不好受,陪身娇肉贵的小姑娘玩耍,真的很让人头疼,更别提还有人在旁防贼一样盯着了。
“我读书不多,字还没认完呢,这个字你认识吗?要是不认识,待会儿咱们去问先生……”
解答完她的疑惑,施绵又问:“你认识这么多字,是袁先生的学生吗?跟着他学了多久啦?”
严梦舟:“不是。”
“那你是在学堂里认的字吗?我没去过学堂,小时候听二哥说里面的夫子很凶,经常打他手心。你也被打过手心吗?会疼哭了吗?”
“不是。”
“哦,对,你家中富贵,一定是请先生去府中教念书。你几岁开始学认字的?我才学了两年多,等我到你这岁数,一定也能认识这么多字。十四,你说是吗?”
严梦舟脑子里嗡嗡的,全是她的声音,堪比酷刑,他没忍住道:“你安静点。”
说完得了坐在门口绣花的菁娘一个眼刀,不过好歹施绵安静下来了。
坐牢一样陪她看了小半日的书,幸好施绵身体不好,需要多休息,给了严梦舟些安静时光。
熬到第三日,没有玩泥巴,严梦舟也极其后悔,只想快些结束赔罪的日子。与施绵两清后,他即刻就要离开小叠池,再也不会招惹任何娇弱的姑娘家了。
这日天朗气清,继陪施绵看书写字、编花绳、种花藤之后,严梦舟身心俱疲,施绵正相反,精神奕奕地提了新的要求:“小叠池的鱼死光了,咱们去山中小溪里捉些鱼放进去养着,好吗?”
严梦舟是陪她玩的,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正好他在竹楼里闷够了,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施绵高兴:“走吧,现在就去!”
将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