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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一次活动中见过刘言,他其实不算太老,然而大抵是因病痛折磨,头发半白,人清癯且黑黄,但目光炯炯,精神很好。那场活动中,刘言没有像其他的创业者那样大谈初心与商业前景,而是诚诚恳恳地讲了几个案例,言语朴实真诚,获得满堂经久不息的掌声。

这样的人,我很难相信他是“披着羊皮的狼”。

赵非凡一下午连带晚上都没再回办公室,那天我值班时闲来无事,溯源了一下那篇造谣文的最早出处,果然不出所料,这篇万字雄文最早发表在云想涛他们公司的平台上,号主,也是“争流计划”培养的营销号之一。

15

那晚十二点,我下班之后,在门口遇到了一个很久没出现在我们面前的人,云想涛。

天冷了,他只穿着一件薄薄的风衣坐在大厅的沙发里。他大概等了很久,大厅的旋转门不时有人出出进进,夜风被不停转动的门送进来,云想涛不时搓搓手,放在嘴边呵气。

见我从电梯间里出来,他眼睛蓦地一亮,从沙发上站起,迎着我走了过来。

一起身,他就又是那个风度翩翩,四平八稳的云想涛了。我停下脚步,看着他带着一脸“来跟合作方开会”的温柔笑意,突然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这个人仿佛从来没有任何负面的情绪,无论焦急,恼怒,不爽或沮丧。无论何时,他脸上永远挂着温和、礼貌、商业化的笑容,那种表情初见让人觉得如沐春风,但时间久了,你就会发现,他的微笑其实毫无温度。

他在我面前停下来,于是我抢先开了口。我说,“云总是来接非凡老师吗?他下午就走了。”

云想涛有些惊讶,“走了?他说去哪儿了吗?”

我摇摇头,“没说。”

我本不欲掺和这档事,朝他略一点头便打算走人。但或许是从他身边擦过时,瞥见了他脸上一抹罕见的不安,也或许是他穿得实在太单薄,看他一副打算继续等下去的样子,我有点于心不忍,走出两步我忍不住停下脚步问,“你没给非凡老师打电话吗?”

云想涛苦笑着扬了扬手机,“打了,没接。”

大堂又陷入沉默。

过了很久很久,我说,“你认识善友大健康公司的刘总吗?就,刘言,非凡老师可能在他那儿。”

我也不知道自己今夜为什么会多管闲事。可能,潜意识里我是希望,这是一个误会。我想听云想涛解释——他们不是每天都要开无数场会吗?我想听他说,他开了一下午会,根本就没注意到今天下午这场可笑的舆论风波;我想听他说他会要求全网删除那篇造谣文章;我想听他说,他对这件事也很震惊愤怒,他以后会加强审核,对于这种造谣该处罚处罚,该封号封号,绝不姑息。

可云想涛只是深深看着我,说:“苏老师急着回家吗?马路对面有家便利店,方不方便陪我去买张彩票?”

16

半夜十二点半,我们两个大男人坐在便利店的落地窗前,一人一杯热豆浆,手里抓了一大把刮刮乐,在那儿埋头抠奖券。

直到进了便利店,云想涛才流露出一丝真实的情绪,看得出来,他今夜有点不爽,二十块一张刮刮乐,他直接扫了八百块让人家拿票,震呆了那个上夜班昏昏欲睡的店员小哥。

云想涛刮得很慢很仔细。一般人刮彩票,只是囫囵刮到能看清数字就行了,但他不是这样,他握着工卡一角慢慢地抠,从左到右,把每一行的数字格抠得干干净净;从上到下,把数字区的边边角角都刮得齐齐整整。

明明是三十五岁的人了,但云想涛看着年轻,从侧面看去,像是个挑灯夜读的大学生,在专注地做着作业。

直到快凌晨两点,我们才把所有的刮刮乐都刮完,中奖金额一共一百零五。云想涛拍拍手上的粉末,把卡片收成一摞,突然没头没脑地问:“苏老师,你说,刮刮乐算赌博么?”

我:……

我想不通这个问题到底有什么深意,于是谨慎地答道:“刮刮乐是合法的投注游戏,但你说它是种博彩也行,小玩怡情,如果倾家荡产地买……对于买家而言也算是赌博吧。”

“那,苏老师你买彩票吗?最多中过多少钱?”

我诚实地说自己很少买彩票,最高也就中过十块钱。

云想涛微微仰起脸,露出类似小孩子攀比一样的得意的微笑,说,“非凡以前送过我一张刮刮乐,中了五百块。那是我买彩票中得最大的一次。你知道吗,买彩票真的会上瘾,因为你会老想赢老想赢,所以从那之后,我每周都会去买一张。”

我想了想,问,“所以,善友大健康公司今天下午的舆论风波,对你而言,也就像买彩票一样,是一次以小博大的小小冒险,对吗?”

——输了,不过是文章写出来无人关注,至多被骂几天无良造谣;万一引起社会各方关注和讨论,各个参与方都能分得一杯羹,营销号收割关注,平台收割流量。而在其中,唯一被献祭的羔羊,就是无端被黑的刘言和他的公司。

云想涛抬了抬眉,打趣道:“我很好奇,是苏老师你太有道德感,还是你、非凡,你们都这么不接地气?”

我:……

见我不悦,他端正了语调,说,苏老师,造谣的是营销号,不是我们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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