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节
“走吧,别看了,要看,明天别睡觉,随便你们看。”咣当一声,升降梯震了一下,停了下来,箱门打开,班长当先走了出去。
矿工们拖着工具鱼贯而出,脸上看不出表情,长年累月的地下生活让他们的感情早已麻木。
“你们先走。”走在最后的林泽突然说了一句,弯下腰整理着松脱的鞋带。
“真他娘的,跟个娘们似的,事多。”班长啐了口唾沫,催促道,“你快点。”
“哎。”林泽陪着笑脸,应了一声,用力紧了紧鞋带,他站起身,工友们已经转过了前方的拐角,只剩下最后一个工友肖振宇背对着他站在那里等着他。
林泽忍不住讥笑了一下,肖振宇长得白白净净的,弱的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也不知道怎么混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他扶了扶帽子,沉重的头盔让他的颈椎很不舒服,又整理了一下腰带,这才握着矿镐追了下去。
突然,前方的拐角处闪过了一缕火光,接着是震耳欲聋的轰响,肖
振宇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大力击中,整个人都飞了起来,撞到了身后的坑洞壁上,一声不吭,软软地瘫了下去。
林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出事了,他的大脑里闪过了这个念头,转身就跑,大地在剧烈地摇晃着,晃得他根本无法站稳。
他努力挣扎,奋力奔跑,明明感觉已经跑了好久,可身后的火焰已经快要舔舐到他的衣服了,他根本就没有跑出多远。
又一股强烈的气流袭来,林泽不由自主地前冲了几步,砰地一下撞进了升降梯里,头撞在了墙壁上,让他头晕眼花,一股热流顺着额头流了下来,血糊住了眼睛。
他抬手用袖子抹了一把额头,火辣辣的疼。他顾不上这些,伸手胡乱地按着开关。升降机发出了吱吱呀呀的声音,猛地一震,终于缓缓向上。
林泽瘫坐在升降机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门打开的那一瞬间,他拔腿冲了出去,埋头狂奔。不知道跑了多久,他实在跑不动了,才一下子趴在了地上,艰难地翻了个身,看着刺眼的阳光,林泽忍不住哈哈大笑。
真好,还活着。
身边有人在奔跑,有人在喊叫,林泽听不清他们说的是什么,身下的震动还在继续,时刻提醒着他,要不是那一刻自己的鞋带松脱,他也要永远留在地底了。
真好,还活着。
他被人搀扶了起来,狂喜过后,却又是无尽的凄凉。
他还活着,可和他一起下井的
那28个人,却毫无疑问,长眠地下了。
矿难发生后,引起了相关部门的高度重视,各方救援力量迅速组织到位,市里的大领导亲自坐镇指挥救援。
追责程序同时启动,矿主于长青迅速被警方控制。被捕时,于长青就在矿上,满身酒气的他正大着舌头,满头大汗地组织救援。
于长青被捕后,不待事故原因查明就表示愿意承担全部赔偿责任。
三天后,救援工作仍在进行时,生命通道已经打通了1/3,检察院突然批准了对于长青的逮捕,并与警方进行了交接,仅仅两天后,s省检察院提起了对于长青的公诉。
我是在电话里知道这个消息的,告知我这个消息的人在电话里痛哭流涕。
“你一定要救他出来!”甚至就连我妈妈都打电话叮嘱我,“他那个人,嘴碎,爱喝酒,但是绝不会去做犯罪的事。”
“我知道,妈。”我应了一句,挂上电话,从老罗那借了支烟,吸了一口,辛辣刺激着嗓子,我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你没事吧,老简?”老罗担忧地看着我,伸手用力敲打着我的后背。
我努力平复着咳嗽,摆了摆手,目光却看着沙发上的静丫头,“你这几天有事没?”
“没事啊,我在休假,你看,我连警服都没穿。”静丫头站起身转了一圈,洁白的裙角飞扬,合身的连衣裙完美地勾勒出了她优美的曲线,我却无暇欣赏。
“没事的
话,跟我出趟差,去s省,老罗,你也准备一下。”我无比严肃地吩咐道。
2
“矿主啊,那肯定有钱,这案子值得搞一搞。”
北上的列车上,我简单向老罗介绍了一下情况,听说当事人于长青是煤矿矿主,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再说说,还有啥详细的资料没?”老罗催促道。
我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这案子,根本就没有委托人,也不可能有更详细的资料到我的手上,甚至,我连检察院是以何种罪名批捕并起诉的于长青都不知道。
“让我想想啊。”老罗用手指的关节敲着额头,“当事人是个矿主,煤矿上发生了矿难,那么可能涉及到的罪名就有‘非法采矿罪;破坏性采矿罪’‘重大责任事故罪’‘重大劳动安全事故罪’,他要是瞒报了这起矿难的话,还有可能涉嫌‘不报、谎报安全事故罪’。是不是,老简?”
“嗯?嗯。”我心不在焉地应道。
“你咋地了,老简?这可是好事啊,你怎么无精打采的?”见我这副样子,老罗不禁有点着急,“难得你开始想着给律所赚钱了啊。”
“哦,我没事,大概是坐车坐的,有点累。”我强扯出一张笑脸,“非法采矿和破坏性采矿这个肯定不成立,矿上手续齐全,完全按照规划开采,没什么毛病;不报、谎报安全事故罪也不成立,当地政府第一时间就组织力量展开救援了,我觉得,也就是重大责任事故和重大劳动安全事故罪。”
听我说完,老罗半天没
言语,直愣愣地看着我。
“你……”
“这案子你是不是知道啥?你对矿上的情况咋那么了解?老简,咱哥俩这么多年,你还不信任我?”老罗挥手打断了我的话,语气里带着点恼火,“啥话该说,啥话不该说,我知道。你既然带我出来了,总得让我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吧?”
“我知道的不比你多。”我苦笑了一下,“我瞒着你干嘛?”
“你真没瞒我?”老罗还是有点怀疑地看着我。
“真没瞒你。有烟吗?给我一支。”我不耐烦地伸出了手。
老罗掏出烟盒和火机,却犹豫了一下,“老简,你肯定瞒我啥了,你轻易不吸烟。”说着,他把烟和火机塞到我手里,“不过既然你不愿意说,那我也不问。你记住,我虽然也瞒着你挺多事,但我是为你好,不是坑你。”
说完,老罗就把头转向了车窗外,看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景物,一言不发。
我起身,隔着小桌子拍了拍老罗的肩膀,老罗的身子扭动了一下,对我的举动格外的反感。
这小子,心眼还真小。
我尴尬地笑了一下,走到了车厢连接处,抽出一支烟,点燃,吸了一口,并没有把烟雾吸进肺里,就吐了出去。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不,我知道矿主是个好人,遵纪守法甚至到了偏执的程度,一些本可以模棱两可糊弄过去的规章制度在他看来就如古代的圣旨一般需要恪守。
纸面上
的并不只是纸面上的,在我认识的所有人中,他是唯一一个坚持把所有规章制度都落到实处的人。甚至,他还时常亲自下井,就为了告诉矿工们,我都敢来,你们怕什么?
但这些我不能跟老罗说,他一定会追问我和矿主的关系,而我们的关系却会让我不得不远离这个案子。
对于长青,我做不到袖手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