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泪落地普及一切
二十三
黎越在古城旅店的前台守了好几年,实实在在地管账、干些搬行李、换床单之类轻松体力活,背地里筹措向戴述复仇的事,日子扎实,谢今朝出现的那一天反而悬浮得像一场幻想。
夏天白天炎热,旅店养的老黄狗也生了病,成天趴在前台旁边吐着舌头哈气,几乎不挪位置。
来往的住客都挺担心它,但古城里没有兽医,旅客里有大医院的医生开了消炎药,吃下去也没什么效果,铁老板准备带它去市区看兽医,快要出发前,店里来了个年轻人,一看到黄狗就凑上去,摸着它脊背上的毛让它放松以后,一把把黄狗抱了起来,放在腿上仔细检查。
黄狗对这人也挺自来熟,即便生病了没精力,还是用脑袋一直蹭他的手,虚弱地摇着尾巴。
“狗年纪大了,心脏不好,今年夏天又太热,它受不住,不过没什么大问题,每天洗两遍冷水澡,白天尽量别放出去就好。”那个人一边摸着狗,抬头对铁老板笑笑,说。
铁老板迟疑地反问:“你是兽医?”
“他是。“黎越说。他放下手里那架不断发出女声的“归零”的计算机,对着谢今朝轻轻叹了口气。
谢今朝放下黄狗,走到黎越面前,张开双臂,给了黎越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黎越拍拍他的肩膀,摘掉他头发上粘着的一根狗毛,说:“我带你去吃饭,这里我很熟了。”
“好呀。“谢今朝笑眯眯地说。
铁老板和他的老黄狗怔怔地看着他们两个离开的背影,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打开熟客拉的小群连忙开始八卦。
黎越带谢今朝去的是家烧烤店,刚点完菜服务员就端了一盆烧红的炭上来,一把倒进烤炉底下,炭气洋溢,人也跟着燥热起来。
点菜的时候谢今朝点了许多牛羊肉,饶有兴致地把烤串架在炉子上,看肉里的油水滴到炭上,溅起一滴焦香味,又像模像样地刷调料。
一开始他们不怎么说话,忙着烤串和吃,隔了好久黎越才漫不经心地问:“你在这里待多久?“
他的口气轻松到好像他不是在这里等了谢今朝好几年,只是随便款待一个偶遇的朋友。
“四五天吧,整理好东西,我就要走了。之前没想到会进戈壁,东西不全,还得再去户外店里添一点。“谢今朝讲得兴致勃勃。
“你要进戈壁?“
“是啊,没想到小马谷已经改成古城了,连张照片都没留下,不过好不容易走到这里,我想进戈壁再看看。“
“当年黎征华和谢晶烧掉工厂后,小马谷的人死的死、伤的伤,剩下一些老人孩子,种不了地,正好要建古城,就都往镇上迁了。“当了几年前台,小马谷的事情黎越知道不少。
“那我们也算给当初死的人报仇了嘛,不算干坏事。“谢今朝小心抿下一口当地的土烧,辣地直皱眉,捏着杯子里剩下的半杯酒,直接往地上洒,说:“死的人说不定还有我们的远房亲戚呢。“
“小马谷不大,肯定有的。“
“那你跟我一起进去?“
“好啊。“黎越干脆地应下:“装备我带你去买,不然老板看你生面孔,要宰你的。”
谢今朝轻浮地摸了一把黎越放在桌上的手,说:“你真好。”
黎越用另一只手按住谢今朝的手,他们头上的大吊扇发出“呼呼”的风声,快燃尽的炭“哔啵”个不停,一道油渍渍的门帘隔开外面或细碎或粗粝的,酒足饭饱后的心声。
他们从未如此稳当地立足于真实世界,烟熏火燎,五味杂陈。
“我话说在前,进了戈壁,说不定就出不来了。“谢今朝说。
“出不来就出不来。“黎越云淡风轻道。
“你舍得吗?“谢今朝看他的眼神轻到像是玩味:“李白旬告诉我,你在搞什么大事,要给你亲妈找麻烦。“
“舍得啊。”
黎越一瞬间想到很多,他发现自己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他脱口而出舍得,不是为了自己,也不是为了宽慰或讨好谢今朝。
“吃饱了吗?吃饱了我带你在古城里转转。”
“走吧。”
谢今朝和黎越决定一切从简,只买了水罐、沙铲和帐篷之类必须的装备,又搭顺风车到古城附近的小镇上买了辆二手越野车。谢今朝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会了开车,虽然是无证驾驶,但也挺像样,进戈壁以后可以两个人换着开。
因为有些装备缺货需要调货的原因,谢今朝在古城里住的时间比预期要久,就定了民宿最高级的观景房住下,一推开窗就能看见远方他们即将要去的无人区。
民宿里其他客人对谢今朝这个传说中的人物很好奇,经常拉着他一起喝酒。谢今朝酒量好,话也多,不像黎越总是板着脸站前台,讲话永远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没几天就和这批住客混得很熟。白天他睡到自然醒,从冰柜里拿瓶啤酒就上街溜达,看到街上不太精神的鸡鸭牛羊就硬是要给它看诊,到傍晚回去就和旅客围着篝火聊天喝酒,黎越坐一边默默听。
临出发的前夜,旅客和铁老板还给他们办了个欢送会,订了整只烤全羊,架在火上拿小刀割着吃。谢今朝总算喝醉了,抱着黎越的脸亲个不停。
戈壁的外圈还是经常有旅客去探险的,有标识物也有车道,刚进去时的路上很轻松。越野车前主人留下一摞车载cd,每张放出来都是男人扯着嗓子吼一些“草原”“姑娘”之类的歌词,偶尔还有过路的车,谢今朝摇下车窗和他们打个招呼。
再往里进就不一样了,放眼望去地平线上只有彻底的空洞和荒凉,天空惨白,地表上黄土漫卷,车走得越来越吃力。到底是折价买的二手车,扛不住穿越无人区。
“嘭”地一声,车身忽然急剧下陷,谢今朝和黎越在座椅上一个踉跄。
最后一只备胎,终于爆开了。
谢今朝下车,踢了踢瘪下去的车胎,默默地往背包里装水和干粮,重新系好鞋带,干脆地背起包往前走。
饷午时分,日光毒辣,哪怕只是这样看着,黎越都被晒得发昏。
还不够吗?黎越张了张口想问谢今朝,问他到底在追求什么,是追求死还是追求活,问他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一只无底洞,问他到底为什么如此贪婪,荣华富贵、自由、爱情和友情都不能留住他。
但黎越问不出口,置身事外的人才有资格问这些话,而他们两个从一开始就走了错的路。
黎越也往背包里仓促扔了几瓶水,快步追赶上谢今朝。沙砾顺着靴沿滑进靴子里,磨得他每一步都在作痛,可他却不敢停下,不想让谢今朝走得离自己太远。
走到后来,黎越眼里只剩下不远处的谢今朝,他忘掉伴随着天黑而来的寒冷,忘掉疲惫不堪的身体,忘掉自己身处戈壁无人区里,把大半条命凭空悬置。
谢今朝忽然停下来了。
他回头看着黎越,笑了笑,说:“够了,你回去吧。“
黎越摇摇头:“我答应你,去哪里都送你一程。“
“那是因为,还有很多之前的事情,我都忘不掉。”谢今朝还在笑,自在地笑,比十六岁的谢今朝笑得更加从容自由。
“但走了这么久,我太累了,以前的事情反而想不起来了。所以够了,黎越,你回去吧。”
黎越说:“我不走。”
谢今朝侧头看了他一会儿,看得十分认真,忽然从背包里抽出一件什么东西,朝黎越射去。
黎越瞬间失去了意识,浑身的力气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