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节
宁烟屿哂然:“宁怿也是这么想的。结果他到了十六岁,连《礼记》都还不曾啃下来。师般般,你现今‘怀着孕’呢,离这种小笨蛋远一些,莫误了吾儿的胎中听学。”
小笨蛋。
他这是一箭双雕,拐着弯也骂自己呢。
师暄妍气得一口咬住他的脖颈,恨不得嗫下他的一块皮肉来。
什么“胎中听学”,八字才刚刚有一撇呢!
太子的聘礼, 不日便列成礼单,交到了清河郡君的手中。
师暄妍捧着那长长的, 似是一眼看不到头的礼单,目光扫过礼单上多如牛毛的生僻字,她连字也没见过,更别提实物了,师暄妍再一次感慨了太子殿下的财大气粗。
这些聘礼,一一交到她手中,没有一分是漏向开国侯府的。
师暄妍从账目上预支了七百五十两,算作当年的酬报, 令人送予开国侯府。
侯府满心期待地等候着太子殿下丰厚隆重的聘礼上门,但聘礼没等到,上门的只是师暄妍要和他们划清界限的养育费。
江夫人花容煞白,指尖夹着绢子, 往胸口捂上,便“唉哟”“天爷”地直叫唤,好像因为师暄妍的绝情, 她患上了什么不治之症。
师远道也失望头顶, 女儿般般到底是亲生的, 如今, 她是一面都不愿见他们了,就连送还这些钱,她也只是差遣了行辕的女史前来。
女史不忘挖苦江夫人一声:“太子妃照料得柳姨娘很好, 柳姨娘的肺痨病有了转好的迹象, 来日青庐里, 柳姨娘还能喝上一盏喜茶。”
只提了柳姨娘,没提江夫人半个字, 这是明晃晃地往江夫人心口上插刀子,江夫人的美眸之中顿时卷起凄风苦雨,哀愁地直道:“柳氏真是好命,我就没这个福分了,般般她怎的怨恨她亲娘,如此之深……”
明明她已经改了的。
现在她已经不要江晚芙在跟前侍奉了,把江晚芙打发到别业里了。
如此之外,她还给江晚芙定了一门亲事,教她下个月便嫁给萨宝府祓祝的侄子,她开出了一笔不菲的嫁妆,权当是抚慰她多年来为侯府带来的情绪价值,那边答应得很爽快,两下里一合计,婚期即日拟定。
事已至此多说无用,师远道满面颓唐地接过了师暄妍送回来的钱,这些钱兑换成了钞引,捏在手里头,厚厚一沓。
可师远道却在想,这些钱,当年又有几分,是真正用在了女儿般般的身上?
她原数送还这么些钱,更是像在掌掴他的老脸。
师远道又羞又愧,脸臊得慌。
他把江拯用马鞭抽打了一顿,将江拯打得不成人形,又押送大理寺,大理寺判了他一个刺配流放岭南。
师远道便总以为,女儿般般看在这件事上,多少能够对他有所改观了,不说认回侯门,至少也能当作普通亲戚,平日里走动一二,他也不求别的,只想稍稍弥补多年的亏欠。
“夫人,般般不愿认回家门,也只好作罢了,只要陛下和太子心头省得,不会忘了我们师家。”
无论如何,般般都是他与夫人所生的亲女儿,是从侯府出去的,血缘至亲,割舍不断。
师远道如此自我宽慰着,稍后,便又有一道圣旨传来。
这圣旨则是对师远道的霹雳。他本来就只是一个不起眼的武散官,如今女儿被敕封太子妃,照理说,他也该水涨船高了,谁知圣意难测,他非但不能跟着女儿加官进爵,反倒被派去守城门!
这回师远道的脸色比江夫人还白,两只眼珠直往上翻,差点晕死在地。
多年呕心沥血的经营,毁于一旦!
江夫人亲眼见着师远道倒地,哭声成了哀嚎,与蝉鬓等人一起,七手八脚地抢住直翻白眼的家主,往门里去。
守在师远道的病榻前,江夫人兀自垂泪不止,口中直喃喃道:“般般纵然要划清界限,也不感念我们的生育大恩,却也不该对她阿耶这般心狠手辣,她可知,她阿耶劳碌了一辈子,就为了晋一个五品的官身,她却在太子枕头旁吹一口凉风,便坏了侯府上下百年道行!”
江夫人言辞中,对太子妃暗含指责,她回长安,把长安这个原本好端端的家,搅和得乌烟瘴气的,还不如,还不如当初就不要接了她回来……
总也好过今日。
幸好,还有儿子争气,在外做节度观察留后,不日就要返京,接受新的封赏,偌大家业,今后到底是要靠儿子维续了。
婚期眼见一日更近过一日,齐宣大长公主也从河东回来了,赶着参加太子的婚典。
但在太子的婚典之前,另有一桩喜事,便是齐宣大长公主的五十寿辰。
圣人昔年尚在潜邸之时,便最受这位长姊照拂,故而姊弟情深,恰逢良辰,顺颂时宜,圣人决意为长公主大肆操办。
齐宣大长公主眼下最为关心的,却是太子的婚事,自己这寿辰每年都过,今年也无甚稀罕,原不想办,只是年纪大了,偶尔想瞧一瞧小辈,便说只在众芳园,邀上一些宗室王孙与洛家的亲戚,做一个家宴便罢。
这家宴排场无需太大,众芳园里辟一面阔道,便能容纳上百人。
齐宣大长公主亲自写了帖子,差人送到太子行辕里,明日黄昏,在众芳园举办家宴。
师暄妍自回长安,还极少参加一些饮宴乐事,长安的宴饮习惯是刻在骨髓里头的,有些佳肴只在宴席上有,寻常也难吃得上,宁烟屿接了帖子,让彭女官前去准备。
师暄妍一直踱来踱去,一会儿来到窗子下,对月长吁,一会儿步入庭院里,抱竹自嗟,看得人直发笑。
“见圣人都不怕了,怎么突然怕起长公主来。”
她身子纤瘦,日暮倚修竹,两相映衬,更显轻薄。
傍晚的春风拂在肩头,到底有些凉意,宁烟屿自身后步近,将怀中那身杏花红挖云掐金流水纹披氅,自少女的香肩两侧披落。
语调中,有些许促狭之意。
师暄妍叹息道:“你不懂啊。”
宁烟屿不信:“我不懂?那你说来听听。”
师暄妍斜靠在一竿翠竹之上,扭过眉眼,浮起淡淡忧愁:“自回长安,齐宣大长公主是第一个觉着我胜过江晚芙的人,我实在也不知自己靠着哪点得到了大长公主的厚爱,令她对我如此青眼有加,不但送了我雨露玉坠,还要为我与襄王殿下保媒。”
说起她曾和宁怿相亲的旧事,太子殿下显然眉眼沉郁了起来。
宁烟屿自知,他对师暄妍的占有欲,已经到了变态的地步,可他怪不着师暄妍半分,当日他已然知晓她是开国侯府的嫡女,若当时并不拿乔作态,早早地向她下聘,也轮不上姑母要把她引荐给宁怿。
他只是因她在洛阳睡过他、又抛弃他而耿耿于怀,险些便错过了这个贵比金玉的小娘子。
师暄妍说着,拨弄起腰间悬挂的那枚坠子来。
坠子形状特殊,卵圆形,是完美的一滴雨露,玉质晶莹纯和,属于上等羊脂白玉。
“再说……”
少女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几乎只留气流缓缓擦过唇缝,吐出轻细的香雾。
“我和襄王的事没成,现在却要做襄王殿下的大嫂,这算怎么一回事呀,我实在不知道如何面对长公主殿下。而且她应当还不知道我不曾怀孕,推算时日,在她的认知当中,我大抵在和襄王相亲之时就已经揣了骨肉,这让大长公主该怎么看我呀,宁恪,你不懂的。”
宁烟屿不是不懂,他只是极轻地溢出一道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