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节
但他今夜由始至终没出现。
前面的十三名太医都断言她有孕在身,虽不知出于什么缘故,但她猜想最后一名医官应当也是如此。
可结果最后一名医官道出了实情。
是多数战胜少数,还是独取蹊径,全在圣人一念之间。
师暄妍保持方才的姿势,未曾挪动半分,跪坐在毡毯之上,静候发落。
她不为自己辩解一词,也不坦言自己未曾怀孕。
圣人的长指扣在黄花梨木案上,一下没一下,咚咚地敲击着。
声音落在每个人的耳中,都宛若九天之上奔涌的雷鸣。
周垣、计恕等人,也因为那个碍事的疯子,陷入了恐惧当中。
圣人敲击了几下桌面,再度看向师暄妍。
众人只见,圣人的嘴角往上翘了一丝弧度。
“朕往昔,也曾学得一些岐黄之术。太子妃,你上前来,朕亲自为你号脉。”
师暄妍的心如同重槌敲击之下的鼓面,震颤得不停,仓皇之下,她膝行至圣人身边,温顺地回话:“回圣人话,臣女今日跪坐已久,双腿酸胀不适,可否改日……”
郑贵妃看出了师暄妍的退避之意,心里有了答案,信心重拾:“圣人可曾听见有人心虚的声音?”
圣人沉默一晌,再度对师暄妍道:“无妨,朕医术尚可,号脉只需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太子妃,你若清白,无需忧虑。”
可师暄妍自知,她并不清白!
宁恪总说她是小骗子,她的的确确就是个骗子,她眼下正招摇撞骗地,来到太极宫中,只待圣人一号脉,她便如话本戏文里裹上人皮的妖精,顷刻就要显出原形。
手收在袖中,惴惴地不敢拿出。
战栗间,朱唇轻曳,齿关发出战栗下细弱的磕碰声。
直到圣人再三催促,并似乎有了些许不耐烦时,师暄妍才终于谨慎回话。
“臣女……遵旨。”
少女埋着浓丽的螓首,乌润的发梢轻轻盖过那一朵细腻白皙的云,披拂美人肩两侧。
她瑟瑟轻颤着,将那截皓腕自云袖下探出,肤若凝脂,骨肉匀亭。
灯光下,郑贵妃被那一抹剔透无瑕的雪白刺了眼目。
太子色迷心窍,纵容此女迷惑圣人,用假怀孕之事,行真苟且之实,罪恶无恕。
纵然往日太子仗有盛宠,横行霸道,猖狂嚣张,但郑贵妃不相信,今日戳其谎言之后,圣人不会把这个逆子治罪。
这真是天赐的好机会,只待圣人搭上师暄妍的脉象,一试便知。
师暄妍已经紧张得口干舌燥,再也无法说一个字。
倘若这地上能开出一条缝,她一定立马便往下钻。
宁恪。
胆小如鼠,将他的未婚妻一人留在这龙潭虎穴里,也不来搭救。
她再也不会原谅他了,一定不会。
师暄妍的腕子, 带动着指尖,都在抖。
为了掩饰, 她只好将五指扣拢,往掌心里收。
圣人号上了她的脉。
师暄妍稍稍抬起眉心,逆向一片辉煌绚烂的烛光,望着圣人如平湖般深邃难测的黑眸。
那双漆黑的冷眸,与太子宁恪何其相似,不怒而生威。
师暄妍的软眸中闪着胆怯的碎光,在圣人察觉到她的探视,龙目往下沉之时, 师暄妍忙乱地撇开了视线。
郑贵妃抿唇,等待着圣人号脉的结果。
大殿之上一片阒寂。
韩氏仍匍匐在地,远远地注视着师暄妍那道姣好清幽的倩影。
今日,一定就是那小贱人的死期!她忿忿想着。
圣人的眉心微耸。
郑贵妃清楚地察觉到了, 心头一喜。
她本以为圣人在医道上只有三脚猫的本领,没想到,圣人竟的的确确是钻磨了几分的。
圣人就快要宣判了, 师暄妍难逃一死, 太子也无法幸免, 必受追责。说不准, 太子色令智昏,还会为了一个满口谎言的女骗子顶撞阿耶。
这就是郑贵妃要的结果,父子离心, 襄王得利。
师暄妍犹乌云聚顶, 压得她心头沉沉, 透不过起来。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
圣人按在她腕上三寸的手指撤了回去,那股刺骨的凉意脱离了她的皮肤, 可是师暄妍却更加汗毛倒竖。
觳觫地等着,一道判处她立斩不赦的旨意落下。
心肝摇颤,惶惶难耐之间,上首却传来一道平和的笑音:“皇长孙方足三月,胎相未能全稳,太子妃今日受惊了,也在朕的太极宫中跪了这么久的时辰,也该放轻松些了。”
圣人根本就是满目宠爱,要送她回的意思。
郑贵妃睖睁道:“圣人!”
她拉扯长了调门。
结果被圣人无情打断,那道如刀刃般锋利的墨眉紧蹙,沉声道:“怎么,难道连朕的医术,你也信不得了?”
郑贵妃吓得连忙屈膝跪地,慌乱间叉手垂眸道:“臣妾不敢。”
师暄妍也尚在震惊当中。
她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没想到……没想到圣人的医术这样差!
这可真是峰回路转了,可吓坏她了!
师暄妍还没平复自己的呼吸,圣人接着宣判。
“郑贵妃,无证诬告太子妃,依我大澧禁中刑律,赐掌掴三十,笞刑二十记,不得自赎。”
郑贵妃两眼翻白,几乎昏死过去。
可圣人金口玉言,断了师暄妍怀孕,如果谁再有疑义,那就是质疑圣上。
郑贵妃再想掐死师暄妍也得懂得适可而止的道理,如果继续追究,只怕责罚要双倍。
郑贵妃箕踞瘫坐在地,两眸无神,眼睑下渗出了粒粒泪露,挂在纤细的睫羽上,好不可怜。
郑贵妃就是韩氏今日入宫最大的靠山,眼见靠山倒了,韩氏便知再无指望。
可她不甘心呐。
她乘人不备,跳将起来,飞扑向殿中仍跪坐毡毯上,清姿姽婳、如烟似雾的少女。
太极殿上,岂容一无知村妇放肆。
韩氏根本没扑到师暄妍身上,隔了还有一两丈远,便已被近卫拿下。
卫兵押解着口中唾骂不休的韩秦桑,将人送到太子妃跟前,听候圣人示下。
韩氏嚎啕着,哭得喑哑了声线,两只眼睛肿若核桃:“她没怀孕,她没怀孕呐陛下,你是受她骗了……她犯了欺君大罪……陛下,那些参汤,那些赤练草毒,都是我给她下的,她不可能有孕的……她中了我的赤练毒,怎么可能怀孕……陛下,你真的昏聩了吗……”
这韩氏已经不知自己在说什么胡话了,竟敢直言陛下昏聩,郑贵妃掩面自知救不得,更加懊悔今日一时冲动,受这婆子唆使。
她恨不得,把这胸大无脑的韩氏一把子扼死在殿上,替自己出上一口恶气!
圣人嫌恶韩氏粗俗聒噪,着人往她口中塞了一块墨砚。
这块用旧了的墨砚方方正正的,塞到嘴巴里,又硬又涩,堵住了韩氏全部的未尽之词。
她说不出话来,便只有眼泪自眼眶里夺路而出,肆意汹涌地往下掉。
圣人心境平和地看向师暄妍:“朕听说,此人是太子妃的养母?”
师暄妍躬身下拜,回话:“暄妍曾在洛阳寄居,的确是住在韩氏家中。但我师家父母,曾给了江家一大笔钱财,作为抚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