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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节

 

让生母三顾茅庐确实不像话,师暄妍不在乎自己的声誉,但彭女官说得对,她如今一言一行都代表着东宫,只怕有心之人拿来做文章。

纵然不想见,却也不得不见。

师暄妍轻轻颔首:“我亲自去接。”

江夫人排场盛大, 身后伴了十来个婆子与女侍,招摇过市地来到行辕, 一路来时,便吸引了坊间无数目光。

刚刚苏醒的长安城,沉浸在喧阗的氛围里头,不少百姓驻足张望,看着江夫人那驾宝盖马车,大张旗鼓地往太子率府所在的忠敬坊而去。

这师家来头可了不得,其女已受封太子妃,暂时下榻于行辕, 只待婚嫁。

师家这时候前往忠敬坊,目的是不言而喻。

师暄妍自行辕正门迎接江夫人。

江夫人从车中走下来,一身素衣,不施粉黛, 面容也多了几分憔悴——她完全不是来示威的,看模样,仅仅只是懊悔, 今日特来请罪, 接回被他们驱逐的女儿。

师暄妍静静地看着, 不知江夫人这副装扮, 是出自何人授意,究竟是她自己的主意,还是师远道给的提议, 等江夫人脚下晃晃悠悠地踱过来, 师暄妍让春纤、夏柔将她搀扶住。

江夫人抬眸, 若换了芙儿,这时早就亲自来扶了, 师暄妍却只是在一旁睨着,犹如正观瞻着戏台上俳优的精妙绝伦的表演。

江夫人甚是心堵:“般般,想到你恨我,我昨夜一宿无眠,我也自知……”

师暄妍嗓音柔弱,如春雨绵绵,打断了江夫人的施法:“入内详说。”

江夫人还想在行辕门口闹一闹,用软磨硬泡的,用逼的用求的,用舆论造势,把师暄妍请回去,可她派来的那两个可心的女婢,却一左一右地搭住了自己的肩背,不由分说便把自己往里推。

江夫人半推半就着,任由人引入行辕。

一行人簇拥着她,上了行辕正堂,这堂上开阔轩敞,三面珠帘绣额,雕梁画栋,晴日的光线渗透过伴随春风拂卷的帘帷,散入堂上,碾作金粉,浮游在周遭细腻的尘雾之中。

金光落在施施然就座的少女脸上,酥白脸蛋,打上了一层蜜光,清丽中更添轻盈妩媚之感。

江夫人左看右看,只觉得眼前的少女恁的陌生,与侯府中乖巧文静的女儿大相径庭。

往日,她不争不抢,偏安一隅,便是下人有伺候得不尽心的,她也从来不发一言,蝉鬓偶尔怠慢,她也从来不往父母这处告状,安静得似一幅绣在屏风上的画。

只是那幅画,虽然精美,却无活气。

呆板,毫不灵动。

今夕再见,少女的气质却是截然不同,她单是端坐在那儿,云袖轻笼如烟,颜容煜炜,凤仪万千,确乎是有了太子妃的气势。

就连江夫人,也不禁微骇,心上掀起了一波浪涛来,直犯嘀咕。

须臾片刻后江夫人缓过来了,这时,师暄妍命人地上果子点心。

先上梨圈、桃圈、枣圈,又上樱桃煎、荔枝膏、香枨元,用玫红匣子盛贮,一样样地摆上来,这点心虽都是市井寻常可见,但样式都分外精致。

江夫人无心用膳,来到这边坐下之后,脸颊上笼罩起愁云惨雾,一径儿说起自己的不易来:五249081久2“般般,自你到了君子小筑,阿娘没有一日睡得安稳的,夜里怕你冷,再三催促蝉鬓给你添被加衣,白日里又担心你饿了肚子,教侯府给你做了点心送去,可惜你总也不肯吃。你阿耶呢,你不晓得他,他最是个好面子的人,其实心里对你也是疼爱的,我今日还身子不适,不大肯起来,是你阿耶催得我,一定尽早来接你,一刻也迟延不得。”

师暄妍微微含笑着,耳中听着江夫人的长篇论调,眉梢未曾拂动纤毫,只是垂眸,慢条斯理地啜饮着盏中之茶。

茶汤上漂浮着淡淡薄雾,氤氲而起,沾湿了少女浓黑纤长的眼睫。

她对江夫人口中所说的一切十分漠然,犹如旁观着别家的故事。

江夫人对此好像浑然不觉:“般般,侯府你从前那个小院我瞧着是小了些,只够挤得下两个人,这也是你当初回来时太过突然和匆忙,又赶上圣人斋戒,府里上下从简,都没来得及另外安排。你走之后,阿娘已经让人重新给你归置了院子,就在涛声阁,那原本就是你尚在襁褓之时,我和你阿耶就为你选的,后来你婶娘见无人居住,就强要了那座阁楼。那阁楼上览物极好,也清静,我把它要回来了,给你做闺房。”

彭女官在一旁听着,那些话听着好听,可细细咂摸,却又不对。

若果真看重这个女儿,岂不会一开始就把阁楼要回来给女儿住?

婶娘说要就要也就罢了,女儿回来了,也一开始就不提这事,非得将女儿赶到别业里去。

等女儿得了上风,要做太子妃了,再杀个回马枪?

这日光朗朗天底下,岂有此理。

她斗胆看了一眼上首不为所动的太子妃,心中忽然明白了些什么,难怪太子妃不愿接见侯府的人,她心里有数了。

江夫人细细说起其中好处:“这阁楼还有个小庖厨,里头常年烹制各类点心,你妹妹芙儿,小时候有些贪嘴,初来侯府时吃不惯长安菜,倒是时常央我到小庖厨里,给她做点心吃,我……”

说到这里,江夫人忽然意识到失言,眼睫微颤,挑眉向上首看去。

师暄妍眉目嫣然,曼声道:“江夫人,不妨直言吧。”

江夫人的脸一块红一块白,被呛了一句,支吾一晌,看向师暄妍宁静的无喜无嗔的秋水长眸,心口忽地揪紧。

“般般。你同我回家吧,毕竟开国侯府才是你的家,我和你阿耶,也是你的生身父母,一家人没有隔夜仇,更不应该说两家话。”

这一声“般般”,饱含了母亲对女儿归家的殷殷企盼,几至嗓音沙哑,犹如泣诉,令闻者动容,教见者不忍。

可师暄妍只是不急不缓地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摇首:“开国侯府不是我的家。”

江夫人一时急了:“般般你……”

师暄妍却是忍俊不禁,这一声含着无尽嘲讽的笑,自唇齿间刮出来,江夫人望着陌生的女儿,骤然无言。

师暄妍微凝雪目,挑眼看来:“我的名字,怕是早已不在师家族谱之上了吧,江夫人,您来我这里,是为了接一个外宾过府做客吗?”

“不……”

江夫人骇然发现,其实师暄妍比她想象之中的还要精明,并不是软糯可欺好糊弄的主儿。

看来江拯和弟妹说得不错,般般从小就心眼子多,这是随了她阿耶的。

江夫人的脸色更加窘迫,脸颊鼓胀着,攥拳平复呼吸,半晌后方又道:“你阿耶只不过是先前得知消息,一时气恨冲动,但你的户籍一直是留在侯府,我们从未上告过户部……”

说到后来,大抵自己也有些底气不足,声音愈来愈柔弱,被一缕春风揉散了,弥入堂上浮动的日晖里。

师暄妍眸光扑朔,轻嗤了一声,道:“上告户部,岂不是打草惊蛇,暴露了师家闹了事,开国侯急着把女儿逐出门墙?既然我已不在族谱之中,那开国侯府师家,又怎是我的家。无人认可,无人与我同心同德,贵府所有的,不过是精明的算计和恶意的揣度。”

他们从来没有把她当做过侯府的一份子,从来没有。

以前没有,往后,师暄妍早已不需要。

江夫人仍不肯死心,她怔怔地望着已经心凉成灰的女儿,第一次感受到一种名为“懊断肝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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