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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前尘望断天海遥

 

“怎可说是‘骗’你小师弟入门呢——”

沈清极置若罔闻,分出一只鸡腿先行孝敬了恩师,继而将另一只鸡腿也分扯开来。

“小……娃娃,”称谓到嘴边有了周折,他扼言道,“手。”

眼前缓缓伸过来一只左手。

“两只。”

娃娃怯怯地伸来右手。

“先吃米团,再食油腥,可能明白?”沈清极默声占了道洗尘诀洗净娃娃的手,递出青团子与鸡腿。

娃娃闷声不响地点头应下了。他确实是小,两只手还及不上一个鸡腿大,肚量显见也不太多,才吃到几口肉,已渐停了进食的动作,拿双眼觑人,又不敢看实了,目光仿如幼雏绒羽般掠过老少二人的衣衫。

修道者五感通达,修为深远如太衡,天资高卓如沈清极,焉能不知一个俗家娃娃的动静?

待填过肚腹,太衡洁了脸面与双手,依然摆出一副笑逐颜开的模样,温声说道:“吃了他的东西,需得喊他一声‘师哥’,喊他一声‘师哥’,就是我剑阁中人了。入我剑阁,自是少不了你吃穿用度的,如此,可愿随我修行?”

他年事已高,仍是顽童心性,假模假样起来没个正形,车轱辘话颠三倒四,丝毫不怕人笑话。

此一时山光西落,四野寂寂,偶有鸟虫鸣嘶,间杂着篝火哔剥作响。人在其间吃饱饭足,尚觉恍惚,何况是个半大的孩子。娃娃果然怔愣了片刻,沈清极适时出言道:“先见过师父,该叫什么?”

“……师、父?”娃娃迟疑着开了口。

“中听,中听!之后该见过谁了?”太衡连声称快,用话柄哄来又一声“师哥”,而后捻须笑问道:“你流落在外没个着落,也不与市井行乞者为伍,想来无名无姓、无亲无故,是也不是?”

见娃娃点头应是,太衡颔首道:“好,今后便随我姓‘谢’。我派唤作‘剑阁’,立于十方境内,传承无多,生齿零落,如今添上你也只有三口人,无需讲究进退周旋之礼。你年岁尚小,只需记得这世上纷纷万事,能者揽之,有问有难只管叫师父师哥相帮就是。

“道三千,唯思之清远,方可久长。你师哥名唤‘清极’,是他生身父母所起,意在清正,颇为可取,故而入门之后无加更改。为师替你取名为‘疏’,意在远长。你从此是剑阁谢疏,有来处可依,有去处可往,可能明白?”

一个不曾开蒙的娃娃,如何能明白呢?只是见得“师父”整衣危坐,听得“师父”放缓话音,字字句句几乎掰碎了送往他耳中,于是懵懵然学舌道:“‘谢疏’明白了。”

太衡缓缓笑出声,恢复成没个正形的模样:“小疏,鸡腿啃不下就不啃了,教你师哥收进‘方寸间’,来日权作你的加餐。”

方寸间是为术法弥异之所,修道者皆可掌持,并无通处。师父年高,方寸间无有积存小儿衣衫,自然由作师哥的腾出旧时衣物。沈清极依言收了东西,作诀为师弟漱洗更衣,过后太衡招引小徒儿近身,为其束发编辫。至此,白日里的小泥娃娃才终于装束一新,变作瓷娃娃也似的一樽小人。

“我负剑萍泊半生,结交无数,许是师徒之缘未至,未曾有过传道授业之念。人都道我孑然一身,终老剑阁,他们如何能料到,我晚年得遇良才美质成双,”太衡左右瞧看大小两个徒儿,语带快慰,笑意融融地续说道,“我百年后,只盼你们师兄弟携手共行,风雨并进,如此,也不枉我们师徒三个在人间相逢一会了。”

闲话三两句,一老一少布下护身阵法,带着娃娃睡去了。其后三人成行,出越州,过千山境,入百川,一路登山玩景,自在悠游。

太衡生性脱略,非是惺惺作态之辈,沿途时有肺腑之言,见生民疾苦而慨徭役,游山水胜景而发诗性,授业于小徒儿而有言:“含饴弄孙就是这样的快意了吧?无怪乎世人会希求子孙满堂。”又说道:“生而在世,苦乐相随,为富贵贫贱所迷障,为欲情声色所驱策……实是生而苦之。”

沿途亦寻旧访友,屡屡欢饮达旦,宿醉不醒。每是时,沈清极便代行师长之职,教习小师弟体术经文。

一路且行且慢,到得百川境已是翌年仲夏。师徒三人这日歇过晌,行至戏龙坪改换水路,恰逢一支亲迎队伍静候新妇归岸。

百川境内多川泽,水路四通,民以渔为生,婚丧嫁娶尽数走水路,除此另有一处婚俗与他地殊异:郎官亲迎不至户。

老少三人唯有谢疏不知事,也唯有他得了亲迎媒人的青睐。

那媒人是土鲶之相,平面宽额,细眼厚唇,侧身向太衡见过礼,低眼找到小娃娃,半晌,语含欣羡地说道:“真是个美人。”

太衡拂袖隔开媒人的张望,笑问道:“不知哪户郎官结亲,可否容老夫讨个酒吃?”

媒人先时听而不闻,少顷抬起脸来,勾出诡怪的笑容:“东山头张家的郎官。酒席已置备好了,老丈只管来吃。”

话言间,送亲船泊岸,新妇下船,队伍动行。太衡缀在最末,跟队走入了山间野径。

沈清极俯身拉过娃娃的手,登上无人引渡的送亲船。他背向江岸,不视自明:“都走了,莫怕。”

小舟缓缓荡离江岸,娃娃自他身前探眼看去,眼见着没有人了,学他从容坐定:“……师父去何处了?”

“吃酒去了。”

“怎的要去吃生人的酒?”

“只有此问?”沈清极撇眼看去,瞧见娃娃点了点脑袋。

“说来话长,先做日课吧,之前问到了何处?”

“‘鬼类’,”娃娃稍作思忖,“物死为鬼,无相无形,以气入道,修行之途道阻且长——”

邪道称魔,物死为鬼,草木鱼虫之属为妖。另有怪类,人面兽形,不惮以人为食,世已罕之。

逐一问过四类,便是检校了今日的日课,沈清极接续上方才的话:“那媒人分属何类?”

许久未等到答复,他重新看向身侧,竟对上一双带了水意的眼。

他的小师弟这般问道:“师父会被怪吃掉吗?”

“老东西骨松肉烂,怎生入口?”有女子声音突兀地代他回道,“我想吃的,可一直是你啊。”

舟入川谷,四近环萦了山水,别无他人,女子声音却如在咫尺:“……你莫要怕……且安心跟着我,待你满十五,与我合而为一……”

声音主人呶呶不休,言说到后来凄厉已极,尖啸着自水中现了形,霎时间江水奔涌,雾气弥天。

破水而出的赫然是一只土鲶,身形百倍于寻常鲶鱼,几可遮云蔽日,鱼眼铜鼓大小,盯视着“她”的美人。

她据空临下,仍欲开口,却被一道剑光截断了念想。剑光骤至,内蕴无匹的锋芒,轻易震碎了她的识海。

灰褐的鱼眼循着剑芒追去,只追及一柄霜白的剑身,倏而消散在她不曾正眼看过的少年人手中——她也随之云散烟消。

江上风气一时不复澄清,沈清极坐回谢疏身侧,重又御水操舟。

“是妖,”他迟来地说道,“百川一带自古多川泽,民以渔为生,遵天时,守地纪,生民婚、丧、嫁、娶皆过的水路。凡有婚事,出嫁人需得乘舟过了水,方可与娶亲人拜堂结亲,过水也说是‘过晦’,讨个吉利。

“帝微氏分封四类,四类宵小离散各地,积久成患。你能想到‘食人’,确实不错,可它不并非怪,而是修炼有所小成的土鲶妖,许是吃过了一两个新妇,因而性喜食美人。”

师兄弟两个一答一问,又说了些话,譬如鲶妖附身媒人之举,应是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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