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节
朝臣妃嫔亦是紧接着太子的话,纷纷下跪哀求:“国君,妄国君三思!”
她们都还年轻,若是能活,谁有想要去死呢?
周道渊却是心意已决。
年幼时他以为自己是卧薪尝胆。后来,他也总自叹自己时运不济。
这天下,本就是他周家的,是旁人抢了他的位置。
……
他幼年时,父亲常将他抱于怀里。有一句这些年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父亲说,根烂了如何也救不好。
以往他不明白,他懊恨过,总觉是旁人夺去了他家的江山。
他又将周氏重续国祚又二十载。
这些年,他眼睁睁看着臣子百姓为了这个早就腐朽不堪的江山奉献生命,看着一批又一批本该在此处安居乐业的百姓臣民为了他,为了世家的争权夺利,失去生命。
以往不察,这些时日,他才如梦初醒。
错了。
一开始就错了。
他一意孤行,被旁人挟持着太多太多年。
他甚至耗费了半生光阴,追求一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一切都是镜花水月。
既是由他开始,也该由他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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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徵军营临时搭建在才攻下的玉城之中。
自北向东, 计攻平城、踏破玉城,而今满打满算也不过月余功夫。
隔着曲曲折折的蕉岭河,南应腹地甚至连国都都已处处林立大徵铁骑。
大徵此番南下的兵马足足二十六万, 已于这一月间陆续自各州府驻扎而入。
如此多兵马注入, 意味着当今拿下南应的迫切之心。
十二月末。
大军拿下南应腹地, 前锋兵发皇城脚下, 与皇城隔河相望, 数日无人敢掉意轻心。
雨淅淅沥沥落了一整夜,四处染上潮湿, 寒冷的气息。
这日天初明, 风烟俱净, 天山共色。
东方拂晓之际,河谷对岸军营之中, 竟见前锋班师回营。
铁骑滚滚涌入间, 众将远远一瞧只觉心中诧异, 队伍之中竟随着一辆青蓬马车。
车声辘辘,风尘声中, 一众将士有目共睹, 主帅将一个裹着男子氅衣的女人抱下了车, 大步往营帐中踏去。
行走间帷帽被风吹起, 众人只惊鸿一瞥帷帽之下那娘子如云缎般的乌发。
雪白狐裘之下,她眉梢映着皎洁柔情, 肤如凝脂,气质脱俗。
军营中众人一个个嘴巴张的老大, 半晌寻不出话来。
“都看够了?看够了就去练兵去!”
陈伯宗昨夜留下来指挥战场, 足足折腾到天亮才暂且退兵。
谁曾想倒是与早行了半夜的殷瞻一同回来了。
主帅也不骑马了,甚至连轿子都行的格外的慢, 一路往外不知传唤过几回,又是命人寻来斗篷,又是命人端来茶水,还要温的。
啧啧,果真是——有了娘子便以往不一样了。
陈伯宗心中暗啧几声,心中却也诚然大松了一口气。
昨夜几处轮番进攻,看似攻打北城门是假,借乱叫南营皇城中措手不及,趁机营救出皇后才是目的。
便是连他也不曾想过主帅会亲自赶过去。
主帅亲临平城,如何如此快得了消息?
平城距皇城足足有百里,又是如何神速赶至?
陈伯宗并不懂天子这等在他看来孤军深入不亚于发疯的行径,他而今想起只觉后背湿透。
可无论如何,到底是将皇后平安接了出来。
日后他们围城攻城也再无后顾之忧。
……
营帐密不透光,四处升腾着暖意,温暖若春。
随着帐内炭火升起,她睡得愈发香甜,一张面容却苍白的厉害。
她睡觉时,止不住蜷缩起身子,便是他一路抱她下马车,也惊不醒她分毫。
她有多久没这般睡过一个安稳睡了?
皇帝亲自将她抱回帐中,替她脱下沾满尘土的大氅。
他如今,只是一个再体贴不过的丈夫。
会替妻子脱掉外衣,会替她一点点擦干净面颊,手心。
甚至忍不住将她每一根手指头放在掌心,反复摩搓检查起来。
她的身量很小,瘦弱的肩头甚至有些挂不住衣裳,睡梦中也紧蹙的眉。
殷瞻指腹几次轻抚,都未能抚平她的眉。
他掀开锦被,叫她躺去了绒毯之上,看着她安静是睡颜,深眸中掠过笑影。
他的眸光最终落在她的小腹上。
带着点陌生,又虔诚的意味。
许是他眸光的压迫感叫她感知了去,昏睡中的乐嫣睫羽颤了颤,手臂以一种保护的姿势掩在她小腹上。
皇帝想啊,许是母亲的本能。
又许是她这一路习以为常的姿势。
她太彷徨无措了,辗转多处,受尽了委屈。
犹记得那日,他醒来见不到她,问左右侍人,得来的却都是些支支吾吾的回答。
他已不知是如何熬过去的。
从愤恨,到恼怒,慢慢升腾起绝望,再到长久没有她的消息。
他寻不到一丝关于她的消息。
他不信,他自然不信,他每一次闭眼,总觉得她就在自己身边。
他记得自己昏睡时,她温热的泪水落在自己面上的触感。
她那时在哭,可自己却无法醒来安稳她。
凭着那一场场记忆,才叫他苦苦支撑下来。
可多少次深夜之时,他只觉得血肉一寸寸的绞痛,有人拿着刀刃一寸寸剜着他的肺腑。
钻心的疼。
疼的他也难撑得住,他连睡也睡不着,魂魄像是游离在身体之外,像是从身体中被抽离,浑浑噩噩,分不清虚妄。
无尽的痛苦与折磨,他一个从不信奉神明的人,也会跪在阴暗无光的佛堂之内。
直到重新见到了她,直到切切实实能触碰到她,她还安好,他才慢慢放松下来。
他仍是不敢睡,他就着昏暗的烛光,贪婪的看着她的睡颜。
这世上在没有比她更重要的人了,他爱她逾过了自己的生命。
老天爷既是将她重新送回自己身边,他再不敢去奢求旁的了。
就这般就好。
他甚至不想要什么孩子了,什么太子了。
太多的变故,他再也经不起一次了。
就他与她两个人便好,如何都好……
乐嫣只觉得这一觉睡的深沉,她像是掉入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里,一个又一个轮回的梦境里。
梦境中走马观花一般出现了许多许多的人。
过往,从前。
爱的人,恨的人,都有。
她甚至在梦中又回到了当年,好像仍是那个长不大的孩子,扎着双鬟依偎在母亲身边。
母亲依旧是那个年岁,与已经头发银白的老太后说笑,却也总不忘了身边贪玩的她。
时不时就要将眸光扭转过来,确保她还安静待在身旁。
有母亲在的日子,真好。
可似乎,又有什么变了,与以前不一样了。
母亲忽地看向她小西瓜一般的小腹,震惊起来。
“一眨眼,鸾鸾竟也要当阿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