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节
父亲性子耿直,见不惯亲兄弟间如此乔张作致,不得便已住了。
后头父亲倒下,大房未等他咽气,便毫不留情占了屋子。
如今,书房已经易主,就连里头的模样,也早改了。
范敏隐身在书架后头,手里随手拿一册书,作个看书的模样,目光却越过书册投在范离身上。
这侄子幼年丧父,三弟妹王氏秉性柔弱,孤儿寡母两个守不得家业,他便做个好人,替他们打理家业,谁知人家却不领情。
他想着七侄子年幼,还担不得门庭,便想扶持那五侄子起来,到底两个也是亲兄弟么,谁知小五还算听话,小七和那弟妹却怎么也不领情。
好人难作,范敏怎么做都觉得自己委屈,也是无奈得很。
他却不想着,他以代管之名将王氏铺子渐渐蚕食,吞入自己名下,又挑得三房嫡庶不合,分崩离析,这本就非君子所为。
范离目光锐利,早瞧见范敏躲在书架后头偷窥,心下只觉得可笑,才要出言嘲讽两句,忽地又起个顽皮的心。
转眼一瞧,见书桌上摆着一方好墨,范离便拿起来端详,把玩两下作个失手的样子,往地上一丢。
“哎呀!当心!”
范敏再顾不得装模作样了,三步并做两步抢了上来:“我的墨!”
范离身手敏捷,脚尖一勾就将那墨条踢了上来,攥在手里回头一笑:“伯父原来并不是躲着不敢见我。”
范敏一张老脸,连颜色也没变:“小七还是这么顽皮,与长辈说话也没个上下,好歹伯父也辛苦抚养你长大,你怎么一点也不讲规矩,连个礼也不知道行。”
如今范离的心思早不像当年浅得叫人望见,然而见了范敏这厚颜的模样,还是忍不住用力攥进手上的墨条,好半天才松开:“伯父原来只是要我行礼啊,这有何难。”
他将那墨条搁在书桌上,深深地揖了下去:“小侄给大伯父请安了。”
范敏知道范离如今是个有出息的,然而越是这些有出息的人,便越要顾忌颜面,这时见范离果然服软,便得意地捋一捋胡子:“罢了吧。”
范离站起身,好似意犹未尽,又唱两个大喏,前后加起来,便是三个礼了。
死人受拜,才是三下。
范敏变色:“混账!你这是何意!”
范离耸耸肩膀:“我是最没规矩的,礼节上差了一些,还请大伯父勿要往心里去。”
范敏原是最八面不动的, 旁人打骂他,他还要算算账,瞧忍了打骂是否能换些好处,这时被范离气了一气, 不过是稍一失态, 立刻又恢复原样:“你既不懂事,少不得伯父多操操心, 替你父亲好好管一管你。”
范离见大伯父竟还好意思提起自己父亲, 不由得佩服他脸皮厚得赛城墙, 想与他斗嘴的心思也歇了下去。
与这样的小人纠缠争斗,只会自降身份, 自己越是在乎,他们越是起劲, 只有自己不在乎,他们才会顾虑害怕。
“提起父亲,小侄倒确实有正事和大伯父说。”范离绕过范敏的话头, 自己拣了张椅子坐下, 慢条斯理地掸一掸衣角。
范敏这才留意,一向灰头土脸的侄子, 这时竟穿了身鲜亮的衣裳,当真有了鲜衣怒马的模样, 不知怎么他心里竟猛地抖了一抖。
“我如今也算小有所成,父亲在天之灵若是知道了也欢喜,我想着, 回去给父亲祭拜祭拜。”
范敏知道这话也是正理, 然而他当初大捞油水,给三弟的丧事料理得草率, 此时也不禁慌了一慌,顾不上瞧侄子的衣裳鲜亮与否了。
不过是一瞬间,范敏就想好了借口:“小七要回去祭拜,我先派人回去吩咐一声,你年纪轻轻,许多事还是伯父替你料理。”
当初怎么草率也都罢了,如今好歹先把那坟头给添添土,再把那牌位前的香烛果子也安排妥当,总不能叫这侄子回了鲁州瞧见坟头乱草纷纷,牌位前蛛网百结。
范离见了范敏脸上的神色,哪里不知道这伯父在慌什么,然而鲁州他必得回去的,这时也懒得再多口,只说一句:“既如此,还请大伯父代为打点一番。”
从前的范离是个刺猬,浑身是刺、莽莽撞撞,如今的范离是只灵狐,机敏多变、凶狠凌厉,范敏还当这七侄儿又要借机发难,谁知此时轻轻一句就放过了,他竟无语一瞬,点头道:“好,我命人好生打点。”
范离又道一句:“既回去了,自当替父亲作场法事,二房和四房那里的叔伯我都不熟识,也要请大伯父代为打点。”
范敏似有所悟:“这个也容易,当年你父亲走,我代你母亲管着庄子,这些年经营得虽然艰难,却也有几两碎银捏在手里,回去的一干事务你都不必操心,由伯父打点就是。”
不提这话还好,提了这话,范离又忍不住要出言讥诮,这大伯父吞了自家三个商铺、两个田庄,只一句经营艰难,掏个几百两银子便想打发人了?真想打烂他的狗头!
然而想一想差事,范离还是按下性子来:“小侄还得料理完京里的差事,八月上才能赶到鲁州,请大伯父送信回去,嘱托老家的叔伯们仔细料理,这事轻忽不得。”
范敏原还怕来不及遮掩,这时听见还有一月余的功夫,不由得大大松口气:“这是自然,你放心,你放心。”
原来这小子长大了,火气也退了,既如此,他也无甚好怕的了。
叔侄两个,十来年说的话,顶数这几句最没火药味。
范离说了正事,懒得多话,转身便要离开。
转身时,瞧见范敏面上颇有得意之色,范离气得又多说几句:
“如今小侄长大了,成家立业就在眼前,我已求皇上赐了我一门好亲,伯父手上有我们三房的产业,也好收拾收拾,等我夫人过门了,便交回来吧。”
说了这句,范离大步走了出去,那官绿色的衣角,好似烈日下新发的绿叶,耀目得叫范敏心惊。
终于来了,他最怕的这一日,终于来了。
他不过是稍一愣神,就唤过小厮:“快去请五少爷回来,快,快!”
幸好五侄子已先娶了亲,这些年五侄子虽对他也有提防之心,然而到底还是合作的时候多,也算是一颗听话的棋子。
既已知道那范离要娶亲,少不得叫五侄媳妇给那七少奶奶摆个阵,是迷魂阵还是夺命阵,便瞧那位七少奶奶是如何人物了。
范离出了范家大宅,只觉得一阵神清气爽,他如今还长个子,肚子好似个无底洞,方才吃的那些全不够的,肚子又咕噜噜叫了起来。
他想一想左右无事,干脆去探过母亲早日启程,便往自己宅子里骑了马,赶到庄上去吃午饭去了。
这时正是六月初,夏天的日头已烈了起来,时近正午,路上行人稀少,范离纵马长驱,不一会就到了郊外。
“这金陵城与晋州不过相隔百里,怎么夏天竟这样热?”秦珮嫌锦儿扇的风太小,一把夺过团扇,对着自己使劲摇了起来。
锦儿见自己姑娘扇得鬓发微乱,连忙又抢过团扇:“我的好姑娘,你可轻着些,等会把发髻都梳乱了!”
秦珮想起待会还要见外人,才安生一些,不情愿地把扇子递给了锦儿。
秦淑成亲也就几日的光景了,秦府里头虽然大事不多,小事却有一摊,杨氏也不如何着紧,全撂给了几个管事妈妈和碧玺,自己带着三个女儿,往外看庄子来了。
前头杨氏说要寻摸两个温泉庄子,秦芬还当她是随口说说,谁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