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父母捧在手里的嫡长女,虽杨氏为了子嗣的事,压着女儿受过些委屈,却也都是权宜下的办法,秦贞娘不曾真吃过什么大苦头,更遑论挨打挨骂的,今日听说六妹竟然被姨娘给打了,心里又是义气又是怜悯,人竟变得细致起来了。
从前秦珮年幼不懂事,只当商姨娘对自己是万般疼爱了,如今见太太竟记得自己爱吃什么,四姐又关照自己怕膻,二人又不似商姨娘那样,把待自己的好挂在嘴边上说,不知怎么就明白了宋先生说过的那句,“惯子如杀子”。
“四姐,我能吃羊奶的,我不怕膻。”秦珮说着,拿起面前那把银调羹,慢慢吃了起来。
秦贞娘见她忍着那股膻气,吃得勉强,知道这六妹如今是懂事了,倒不好劝她别吃了,只赞道:“六妹这调羹,使得倒好。”
秦珮听了,面上一红,不自在地道:“四姐取笑我。”
秦贞娘松了口气,她确实是存心逗秦珮的,幸好这孩子还肯接话,于是便刮了刮秦珮的脸颊:“你来这里时,还时不时闹着要人喂饭,如今顿顿都肯自己吃了,还吃得这么好,可不得夸一夸,哪里就是取笑你了。”
杨氏原是默不作声坐着吃饭,听了这话,放下碗筷,侧过脸道:“六姑娘如今吃得多了,人也拔个子了,倒有些瘦了,吩咐厨房每天晚上给送一碗牛乳炖蛋去,不止六姑娘,其他姑娘也是一般。”
这一碗炖蛋赏了下来,秦珮便知道,今日的事情,她在太太面前,算是翻了篇了,然而又悬起心来,姨娘那头,可怎么个说法?
外书房的屋门关得紧紧的,茶花到了院里,不敢上前,只远远站在院门口的那颗老槐树下,慢慢数着树上的槐豆。待数了几百颗,屋门吱呀一开,里头出来个中年人,往这里看了一眼,一瘸一拐地走到茶花面前,道:“姑娘请进去吧。”
茶花进得屋里,信儿正在收拾茶杯,见她进来,便放下茶盘推开窗户,秦览见了,不由得笑一声:“你这小猴,倒会拍马屁,可是怕伍先生的烟袋味熏着茶花了?”
信儿嘻嘻一笑:“我是怕熏着太太。”
茶花未曾想到,这信儿除了口齿伶俐,心思竟也这般敏捷,不由得多看他一眼,秦览打了个呵欠,问:“可是太太有什么事?”
信儿捧着茶盘退了出去,将门阖得只留一丝缝,茶花这才道:“回禀老爷,商姨娘不知怎么,竟打了六姑娘,太太说商姨娘几次三番与秦府的小主子过不去,她处置不得,还请老爷处置这事。”
几次三番这句话,便是说前次那庸医害人的事了。那件事的前因后果,秦览早听得人回报明白了,后来夫人按下不发,他心里明镜似的,定是等着商姨娘犯个错,明着发作她呢,偏生那商姨娘如此蠢笨,竟真犯下这样一桩大事来。
按照规矩,敢向主子动手的奴婢,便是打死也不为过,可商姨娘一是占着个亲娘的身份,二又怀有身孕,重不得,轻不得,也难怪夫人不想管这事了。
商姨娘为何打人,茶花只道得一句“不知怎么”,这便摆明了是不可言说,那便是商姨娘的错了,秦览捻着唇上才留长的几绺胡须,沉吟片刻,道:“你去和太太说,晚上等着我回去细说这事。”
后院里一气儿多了三个有孕的,金姨娘又失了恩宠,这一向老爷只歇在外书房边上一个小院里,日日醉心公务,这些是青萍时时传信去上房的,今儿老爷陡然说要回去,便是大事了,茶花不敢怠慢,恭敬应下不提。
中午还是艳阳高照的闷热天, 下午就起了风,直刮得草木潇潇、飞沙走石,傍晚便淅淅沥沥下起雨来,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就变成瓢泼大雨, 随之而来的,还有秋天的凉气。
蒲草见秦芬坐在窗边看雨, 便劝:“姑娘, 离窗子远些吧, 已立秋了,一阵秋雨一阵凉, 不当心就要受寒了呢。”
秦芬应了一声,身子却没挪动, 蒲草无法,向衣架上取了件披风,轻轻罩在秦芬肩上。秦芬内心还是秉持着“春捂秋冻”的准则, 知道这些丫头唯恐主子身子有个好歹会受责, 连忙站起身:“我不用披这个,我离窗子远点就是了。”
“姑娘可是有什么心事?”
“没什么, 看雨看入神了,想着这天热了许久, 也该凉下来了,否则,真要把人捂熟了。”
蒲草应得一声, 顺口说起了厨房发下来的立秋蛋, 秦芬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心中却想着蒲草带回来的消息。
时隔许久, 秦览这男主子忽然说要回来用晚饭,这由不得秦芬不深思。
秦览心中牵挂的,唯有子嗣一事,如今后院一口气多了三个有孕的,他自家也知道回来多了会惹起纷争,便干脆住在书房边上,陡然说要回,便是不可不回的大事了。
秦芬先是想到了金姨娘,然而金姨娘莫名其妙已是半失宠,若非秦淑那头还要她出面,只怕就要在后宅沉寂下去,这夫妇二人,绝不会为了她大费周章的。
难道,竟是为着秦珮挨打那件事?可是做孩子的,少不得挨一两下打骂,这古代难道还比现代更注重什么孩子的心理健康么?她哪里知道,商姨娘和秦珮除了母女名分,还有个主仆之分呢。
这头秦芬百思不得其解,门外却传来春柳的声音:“你们五姑娘午歇可起来了?四姑娘命我来请她过去呢。”
蒲草听得这一声,连忙出去迎接,春柳进屋后笑盈盈行了个礼:“五姑娘,我们姑娘说,这雨下得人发闷,请五姑娘若是午睡醒了,过去下两盘棋。”
秦芬无奈,应了一声,命蒲草替自己更衣。
秦贞娘这人,天生是个臭棋篓子,莫说是千伶百俐的秦淑,便是秦珮,也比她强些,可是她越下不好,越偏要下,好容易找了个秦芬和她旗鼓相当,得闲了就要找秦芬喂招,把秦芬闹得简直是没脾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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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草,府里如今有什么新鲜事没有?”秦芬一边换衣裳,一边问。
蒲草听了,抿嘴一笑:“姑娘又想法子逃下棋了,四姑娘若是知道了,八成又要瞪眼。”她开了这句玩笑,又偏着头一想:“听说,老家又来信了,说是老太太病体沉重呢。”
秦芬点点头,指了指桌上一个尚未打开的油纸包:“把那甘草梨肉条带上。”主仆二人也不撑伞,从抄手游廊慢慢走到了正屋。
秦贞娘以手支颐,百无聊赖地看着手指甲,面前摆着一幅只画了几笔的荷花,见秦芬一来,连忙扔下画笔,扬声唤:“春柳,泡好茶来!”
秦芬笑着道:“四姐,我这里倒带了些甘草梨肉条,正好就茶吃呢。”
秦贞娘一听,又唤:“春柳,别泡那碧螺春什么的,泡一壶银毫白茶来,那个味淡,不和这个相冲。”
春柳从屏风后头探了半个头:“姑娘幸亏说得早,不然多泡的茶,又要便宜我们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如今也知道了自家这位四姐,心胸宽气量大,寻常事情也不爱计较的,唯有吃喝上头,处处讲究个精细搭配,若说她是骄奢呢,也不尽然,她所求的也不是顶顶名贵的东西,恐怕说她有生命力才更准确,毕竟,一个喜爱美食和华服的人,怎么可能没有生活激情呢。
春柳泡茶摆点心的空当,秦贞娘已经自家取了棋盘架在桌上,伸手抓了几枚旗子,叫秦芬猜枚。
秦芬随口道:“双数。”待秦贞娘张开掌心一数,果然是双数,秦芬取过黑子,姐妹二人这便下了起来。
秦贞娘是热爱此道却不精通,手中捏着旗子,时而皱眉,时而微笑;秦芬是稍有涉及却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