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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节

 

京嘉一旦入了秋,天气很快就会彻底凉下来。

南边的舍院修到尾声,除了一开始定好的那些院落浴堂和饭堂外,柯鸿雪还命人多修了几间自修室,这样若是有学生夜里想看书,也不必特意绕去藏书楼,免了路途上吹风着凉的隐患。

下过几场雨,气温降得厉害,沐景序索性告了长假,日日在清梅园里静养着。

李文和送文章的活被柯鸿雪收了回去,每月一篇的策论,还有掌院与柯太傅的一些书信,柯鸿雪都亲自送去。

柯文瑞与掌院先生一直都有书信往来,柯鸿雪送了许多年,从没动过偷看他人信件的念头。

若不是立秋那天在掌院门前听见那番话,他怕是再送上几年,也不会想着拆开爷爷写给先生的信件。

自然也不会看见柯太傅在信件最后写的那四个字:【殿下安否?】

大虞的太傅,需要问临渊学府的掌院先生哪位殿下是否安好呢?

柯鸿雪也曾想过这会不会是一个局,爷爷和先生共同执子,特意为他做了一个牢笼,引他入套,甘愿被沐景序所利用。

但这样的猜测未免太可笑,爷爷没必要害他,掌院也绝非那样的人。

所以便只剩下一个解释:沐景序就是盛扶泽。

柯太傅说他的字是掌院先生取的,他们二人作为师长参加了他的及冠礼,亲手替他加了冠。

本是寻常而普通的一件事,可回溯往前看,却发现原来早在多年前就只有他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字是殿下取的,信是他亲自传的。

太傅和掌院清楚柯鸿雪的为人,认为他断不会做出那种偷窥他人信件的宵小行径,所以光明正大地在他眼皮子底下问了好几年的三殿下安否。

很难说不会愤怒,柯鸿雪切切实实感受到过恼怒,可等这份恼意消散,剩下的便全是失而复得的狂喜,和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没想过摊牌,既然爷爷存心骗他,柯鸿雪就当自己被骗了过去,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学兄不可能会明问,爷爷也不会提及,这样一来柯鸿雪甚至可以借用柯太傅的名头说一些话。

比如爷爷要他负荆请罪,比如他私心送出的那根玉簪。

只可惜这借口用不了太多次,否则一旦学兄起疑,等着他的就是翻车。

——虽然柯鸿雪觉得,沐景序多半已经起了疑惑。

-

昨夜下了一场雨,山上空气里都带着潮湿的气味,柯鸿雪撑着一把黄芦伞,向清梅园走去。

路上有人问他为何撑伞,柯鸿雪笑了笑,温声道:“恐沾湿衣裳。”

这行为多少有些矫情,便是山下闺阁中的小姐,也少有在这样的天气里撑伞的。

便是山路上走一遭,淋些露水,最多不过眼睫和衣物上沾上些许潮意,进屋子里一烘就干了。

但说这话的人是柯鸿雪,问话的人下意识低头,看了眼他手中捧着的那只锦盒,将疑问和心里认定的答案一起吞进了肚子里。

——怕沾湿衣裳是假,担心送到宫里的策论受潮字迹晕开恐怕才是真的。

柯鸿雪没有反驳,只微笑着点了点头,继续朝掌院院中走去。

先生很忙,不仅需要处理临渊学府的一应事宜,偶尔还会应邀下山讲学,柯鸿雪并非每次来清梅园都能找到他。

但他本来也不是为了找先生。

柯鸿雪进了廊下,收起油纸伞,立在墙边轻抖了抖衣服,拂落那些在他身上快要凝结成水珠的雾气,又在门前立了片刻,这才敲响房门。

院中的石桌已少有人坐,桌面落了几片枯黄的香樟叶,天色阴沉昏暗,书房内点着灯,中间燃了一盆炭。

柯鸿雪进屋带上门,天光亮了一瞬又暗下去,他在火盆边站了一会儿,将身上那些潮气全部烘干了,才把策论放到桌上,姿态随意极了:“学兄近来身子可好?”

沐景序原坐在书桌后看书,见他进来动作停滞一瞬,另取了一只茶盏替他倒了杯茶,回道:“挺好。”

前些日子秋雨下得急,温度降得过快,有一天夜里风吹开了窗户没来得及关,第二天沐景序就发起了烧,将养了好些时日才稍稍好转。

柯鸿雪那段日子天天来,送药送衣送小厮,嘘寒问暖找大夫,可等他身子好些了之后,这人又不怎么来了。

这还是自沐景序病好后,柯寒英第一次踏入这间小院,时节已快到冬日。

他坐到沐景序对面,拿起茶盏浅浅抿了一口,状似闲聊般随意道:“李文和的姐姐生了小孩,他向夫子请假回家了。”

沐景序:“是喜事。”

“嗯。”柯鸿雪道:“眼看着就入冬,李文和如今已加了冠,这次告假似乎多请了一段时间,他爹要带他一起去拜访一些官员。”

冰敬炭敬是官员之间心照不宣的孝敬银子,仁寿帝没有明令禁止,大理寺和御史台也不会特意去查。

官员之间尚且还有来有往,孝敬了上面的,能从下峰手里再收些金银回来。而到了李文和这般的商贾人家,逢年过节便全都是往外送银子的道理。

李员外带李文和一起,一来是存了他日后若是考上举人当了官,在朝中多少有些照应的念头;二来则是怕万一他实在不中用,于念书一道上没有出息,以后接手家中产业也不至于一头雾水全然陌生。

这些门道柯鸿雪看得清楚,沐景序自然也明白:“嗯。”

这就算知道了,但又不愿意背后评价他人的为人处世,清浅带过就算了事。

柯鸿雪微微笑开,打开自己带来的锦盒,取出里面的策论,递给沐景序。

后者疑惑地看向他,柯鸿雪说:“商人自古以来的身份低下、名声不好,尤其每每新朝刚定,总要重农抑商,减少农民的赋税,而抑制商贾的发展。”

这原因有很多重,最直接一点大约就是新皇需要取得拥戴,士农工商,农人毕竟在哪个朝代都有庞大的基数,皇权需要他们的巩固;而落到仁寿帝这样,通过战乱才得的国家,则又多了一层要扩大人口的意图,农人手里必须多点粮食才敢生孩子。

况且儒家思想自古以来都认为商人重利,是顶不可信的人。

每一条政策后面都是博弈,都有千百年的经验传承,柯鸿雪今天要说的也不是这个。

他道:“可如今大虞既然稳定了下来,内阁有人提议降低商人的赋税,转而鼓励商业,尽量让百姓手里都有些富余的银钱,以应对一些突发情况,不至于让商人觉得朝廷厚此薄彼,对他们苛刻。”

“爷爷前些日子告诉我,陛下想听一听我的看法,令我写了份策论,过些日子送去宫里。”柯鸿雪笑道:“学兄若有时间,可否劳烦帮我看一看?”

严格说来,沐景序也不是他什么学兄,学识上彼此真要较一个高下出来也很难,柯鸿雪写的文章,是不必让沐景序指教的。

但这篇策论,跟往常他写的那些有点微妙的不同。

果然,他话音一落,沐景序蹙了蹙眉,并没接过纸张,而是反问:“你是以什么身份写的这篇文章?”

柯寒英的身份有许多,太傅的嫡孙、学府的甲等、首富的独子……

每一重身份都注定了他写文章立足的角度不尽相同,而有的身份,其实是不可以写这篇策论的。

柯鸿雪笑了笑,给自己添了半杯茶,很是无所谓地说:“我以什么身份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希望我是什么身份。”

身为柯学博的儿子,写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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