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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

 

而今这一间小小的临渊学府,又会掀起多大的风浪?

柯鸿雪罕见地开始期待起了以后的日子。

秋风吹落枯黄的叶片,柯鸿雪经过一棵桂树,随意抬手,折了一根缀满桂花的树枝。

……

琴室修在另一个院落,柯鸿雪过去的时候,课已经上到一半。

先生讲的是《流水》,君子之交的最高赞歌之一。

头发花白的夫子讲完琴,点人弹奏,柯鸿雪站在后门,恰好看见沐景序被点起。

他笑了一笑,手上花枝转了个圈,心道自己来的可真凑巧。

柯鸿雪从后门走进,夫子望见他,脸上闪过一丝疑惑的表情。柯鸿雪微微弯腰向先生见礼,随便找了个空位置坐下,夫子便也没讲他。

琴声旷远,由清浅舒缓转为激烈昂扬,又由清冷缠绵转向浩荡辽阔,似有清风拂面、竹叶声声、林海波浪滚滚。

柯鸿雪听得正享受,眉梢都微微扬起,耳畔却突然传来另一道和音。

他愣了一下,缓缓睁开眼,却见沐景序旁边一位穿袍带帽的青年双手置于琴声,与他做和。

乙班的学生看起来早都习惯了,半分突兀也不觉得,甚至还随着琴声摇头晃脑,仿佛已完全置身其中,正在体会古人那千古绝唱的挚友深情。

“……”

柯鸿雪突然有些牙酸。

他眯起眼睛,仔细打量了一下,却发现那是个生面孔,在这名单上,但大概不是任何一位权贵的子嗣。

否则他没道理毫无印象。

正当柯大少爷烦得几乎要将桂花叶都薅秃的时候,琴曲到了尾声,终于停了下来。

旁边的人醒过来,眼中包含热泪,集体为演奏者鼓掌。

柯鸿雪:“……”

来这干什么呢他请问?

给自己找醋吃是吧?

柯大少爷心里憋了一股气,敲了敲前面坐着的人,问:“那是谁?”

前桌先是愣了一下,不明白这祖宗怎么来了琴室,闻言却又很快反应过来,回答道:“徐明睿,新任探花郎的弟弟。”

“新?”柯鸿雪重复。

“……去年的。”可不是新吗,下一届要到两年后呢。

但回话的人不是李文和,不敢跟他这样说话,回答完便扭过头。

柯鸿雪本就对那小子不满,一听说是探花郎的弟弟更是烦躁了。

虽说殿试前三由学问取胜,但入了殿试的那批考生,除去特别拔尖或者特别靠后的那么几个,其他都大差不差,谁都有可能成为探花郎。

于是通常情况下,若无前三名明显比其他人优出一大截的情况,最好看的那个会被皇帝点为探花。

柯鸿雪想了一千一万个学兄来这个班级是为未来谋划的念头,却不想第一次踏入乙班,看见的却是他和一个油头粉面的小子弹琴合奏的画面。

柯寒英:“……”

家要被偷了啊。

夫子讲完学下课,有没学通的抱琴练习,有离开的一眼看见柯鸿雪,踟蹰两秒纷纷过来打招呼。

柯大少爷嘴角噙着笑,眼睛却死死盯着课室中间那两个人,半点儿不带挪。

等沐景序终于感觉到有哪里不对,回过头一看,自己的同学正聚在琴室后方围着一个祖宗。

那祖宗分明笑着看自己,却莫名让人有一种……

捉奸在床的诡异感。

看到他的视线,柯鸿雪总算起身,笑着朝他走来,递上那根只剩花卉没有半片树叶的桂花枝,轻声道:“快要秋月小考了,路上看见桂花开了,想着替学兄折一枝,祝你继续蝉联第一。”

沐景序:“?”他没记错的话,以前的第一应该都是柯鸿雪?

可还没等他疑惑,柯鸿雪笑意不散,温温柔柔地又问了一句:“学兄会弹《关雎》吗?”

千古第一求爱的曲子。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琴曲是最寻常的一种,自古以来多少文人雅士以礼乐相和,沐景序不可能不会。

况且《关雎》本身就是启蒙曲之一,诗三百第一首是它,君子学琴,必学的曲目也有它。

临渊学府中每个人都会弹,区别不过是曲乐流不流畅、技艺纯不纯熟而已。

柯鸿雪将花枝递到沐景序手边,唇畔笑意不落,等他回答。

沐景序却皱了皱眉,余光不动声色地扫过柯鸿雪身后那一群下了课不离开、在这看戏的同窗:“不会。”

“……”柯大少爷脸上笑意霎时僵住。

沐景序当没看见,转身问方才与他合奏的青年:“我们走吧。”

徐明睿收好琴谱,冲柯鸿雪点了下头:“借过。”

柯鸿雪差点气死。

他愣了片刻,低下头轻轻笑了一声,眸中浮现出一抹厉色,透着几分若隐若现的疯劲儿。

缓了一会儿他转过身唤:“学兄,等我一起!”

沐景序已经快离开琴室,柯鸿雪敏锐地看见他背影有一瞬间的停顿,心底涌上来的破坏欲才稍稍消下去一点。

哪怕沐景序只停顿了那一刹那,之后依旧步伐不疾不徐地向前走着,却已足够柯鸿雪压下去所有负面情绪。

他快步追过去,先笑着向徐明睿拱手打了个招呼:“柯寒英,竹段甲班。”

“我认得你。”徐明睿道,“徐明睿。”

方才在琴室没仔细看这人长什么样,这时站在日光下,柯鸿雪视线一寸寸扫过他。

身高八尺,体态匀称,五官端正,眉眼俊朗,确实生了一副好相貌。

柯鸿雪眯了眯眼,收了那点几乎快刺出来的敌意,状似不经意地说:“是吗,那倒是柯某的荣幸。只是不知徐兄是从何处识得的我,若是同窗间的玩笑话,那也当不得真,徐兄切莫往心里去。”

“你是指什么?”徐明睿很是莫名地看他:“你夜夜下山喝酒是假的?你一掷千金是假的?还是说你入学府七年,从杨花楼里赎出七个姑娘是假的?”

柯鸿雪面上笑意微僵,没忍住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眼这人。

不怪他惊讶,他很少见到说话这样直白的人,就算是李文和那直性子,出口的话也要在心里打两三遍草稿拐几个弯再发声。

文人讲话最要小心,否则日后入了仕,说不准哪天祸从口出就落了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柯鸿雪讶异的表情太稀奇,沐景序偏过头,微微溢出一个笑。

徐明睿坦坦荡荡地供他注视,后又实在没憋着,转过头问:“景序,他说话一直这样吗?十个字能打一百个结?”

柯鸿雪尚且没来得及芥蒂他的称呼,就听徐明睿又跟他说:“还弹什么《关雎》,你要是喜欢人家就直接一点,《相思曲》、《凤求凰》、《秋风词》……你柯寒英盛名远扬,总该有一两首能拿得出手,直接弹给你学兄听好了,在这织什么麻绳弯弯绕?”

柯鸿雪:“……”

他连惊讶的表情都不会做了,嘴巴微微张开。成年后柯鸿雪鲜少有这样手足无措的时候,一时间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视线究竟该望向哪里。

徐明睿这个人……说出的话太过石破天惊,他不敢想沐景序会做何回应。

好在煎熬的时间并没有太长,柯鸿雪听见沐景序温声道:“你理解错了,他早嫁了人,现在在守节,不会喜欢上旁人。”

“……”

柯鸿雪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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