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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别扭

 

“那时候,老衲还以为王施主已经死了,又怎么会‘重出江湖’呢?”

王得意眨眨眼,老和尚狡诈的独眼在他眼前消散了。这是纯粹的巧合么?不然为什么他“重出江湖”的流言一经传开,驸马便失踪了?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因果关系么?——有的!他“啊”了一声,想到阿诵那晚同他一起救火时所言,驸马失踪前,在某本书中留下的字条——“王得意,关外”。他心中隐隐有了些猜想,又直觉荒谬。

“我有个想法。”他咽了口唾沫,突然说。

“什么。”阿诵还在沉思,漫不经心地道。

“我想……”王得意咽了口唾沫,“你老爹,是不是为了找我,才失踪的啊?”

“……”

“……”

两个人一时都沉默下来,在怪异的沉默中,王得意瞪大了眼,大喊大叫道:“怎么了!很难理解吗!虽然我不认识你爹……就,就不能是他对我景仰已久?……你那是什么眼神!你是不是小瞧我?”

他气得跳脚,阿诵却还是一副半信半疑的神情,令得他只觉一拳打进棉花里,自己的气就先泄了一半,只好嘟哝道:“是你年纪太小了……所以才不认得我的。要不是为了你,我何至于这么大摇大摆地入关来?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他越说声音越小,说到一半,居然百年难得一遇地哽住了,半晌,赌气一般地转过头去,再不看阿诵一眼了。

又是彼此沉默了一会儿,樱桃打了个响鼻。

阿诵道:“我不是那个意思……”虽说听起来有点勉强,但王得意已经随着话声竖起了耳朵,“你说的不是全无道理。我只是在思考。”

如果是十年以前,这傻小子根本不需要思考。王得意想。

“好罢。”他叹了口气,举手投降了,“我早前右手健全的时候,也是个顶顶有名的剑客。”

阿诵眼里的半信半疑还是隐隐刺痛了他,令他的眼角克制不住地抽了一抽。

“我猜,不知道是哪个有心人满处散布我‘重出江湖’的谣言,你老爹不知如何打探到我现在的名字和我的所在,准备动身去找我;可是就在路上,他不知遇见了谁、碰见了什么事儿,就此销声匿迹、人间蒸发了。”

但程雪时的失踪要怎么解释呢?他又顿住了。但是到程雪时失踪为止,事情应该只有这一种逻辑。

放出消息的人和绑架驸马的人是同一个吗?绑架驸马的人也绑走了程雪时吗?放出消息的人究竟知不知道他真实的所在,还是只想用他的消息引蛇出洞,不知道他活着还是死了?这个人他认识吗?历数前半生种种相识,要么死了,要么被洗砚司抓了,要么销声匿迹,此生再也无人见过。

“你原本是叫什么名字的?”阿诵忽然问道。

“我不能说。”

“你怕我把你送去洗砚司?”

王得意一反常态地沉默下来。

阿诵暗暗咬起牙齿,面上却还是冷冷的:“我知道了,昨日你救我,也是为着要巴着我同去找你的程雪时罢了!不然,洗砚司都追到弥陀寺了,焉有你守着我不走的道理?”

王得意还是沉默,越沉默,越看起来像是默认了一般,令得阿诵心中莫名升起好大的怒火,怒火之余,却似还有一种难言的委屈。但他从来自矜身份,长到这么大,正眼看过的只有父亲母亲皇帝舅舅、明秀、陆之寒,或许还有半个面前的人;于是半点难堪都不肯露,只是瞪着一双明眸,切齿道:“不怪你小心谨慎,同我这样的人入关,到你一辈子都不愿意回来的地方,当真为难你了!既如此,为今之计,只有快些找到驸马,要不然,我也不能保证,洗砚司就找不到你!”

两个人一个脸色沉重,一个恼火异常,半月来渐渐生出的几分亲密似乎在一瞬间就烟消云散,遍寻不见了。

“十年前,我从洗砚司离开时,断了五根手指,废了右手,内力也没有了。”半晌,王得意忽然说,“那时,程雪时对我说,‘你再取一个名字吧’。于是我取了一个新名字,和程雪时一起住到了关外。这一住就是十年。从此后程雪时只叫我‘得意’。

“我跟师父发过誓,再不同人说起我自己的真名。如今有人散出消息,说我‘重出江湖’,这一个消息便搅起了混水,差使得洗砚司又开始四处奔忙,你父亲和程雪时也下落不明。你若真想知道,这一路上,你总会听到那个名字的。”

虽则这一番话还是在避重就轻,阿诵的脸色却肉眼看出微微和缓了下来,仿佛他恰恰就是需要一个理由似的,理由的内容不重要,理由的本身才重要。

“我本想过,我要‘重出江湖’的这消息,是不是洗砚司放出来的。可转念一想,这若是他们钓鱼的把戏,何至于一路煞有介事地追我到弥陀寺来,非逼得明秀掏出腰牌来不可?可若不是洗砚司……我就不知道,还能是谁了。”

春来时,雪便化了。

皑皑白雪已变成黯淡的灰泥,染脏了靴子雪白的底边。翟红药抬起头,魏陵、陈贺、黄数良三人并排站在跟前,两个人低着头,只有魏陵,搓着手,满面堆笑地看着他。

翟红药挑了挑眉。

空跑一趟的喜子们已听令各自散了,身后的弥陀寺中灯火晦暗不明、渐次熄灭,仿佛刚刚的事不过是一场可以一笑而过的乌龙。翟红药并不急着说话,果然,在他面无表情的凝视下,魏陵的笑容越来越挂不住了,直到脸上的纹路根根向下坠去,变成一张可笑的苦瓜脸。

只有他笑不出了,翟红药才冷笑一声。

魏陵咽了口唾沫,凑近了些,强颜欢笑道:“翟统领,我对天发誓!王亚离重出江湖,千真万确!不信你问他们两个!”他一扭头,身侧的陈贺、黄数良二人立刻点头如捣蒜,“我们三个亲眼见着了王亚离!他绝对藏在弥陀寺里!若有一句假话,我天打雷劈!”

天打雷劈的毒誓从来好发,只不过在刀口舔血过生活的人,谁也不会真的相信。翟红药看向弥陀寺的方向,缓缓眯起了眼。

——弥陀寺,天子脚下,不知道多少天皇贵胄往来如织,焉知是什么样的人物、什么样的事体,能够叫明秀拼死相护,清妙装聋作哑?不过,且不说王亚离是否真的死而复生,单是燕棠请出指挥使令牌来压他这一件事,就足可以说明,弥陀寺内果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是万万不能叫洗砚司发现的……

“翟统领,咱们都是从武林——啊不,是匪寇,匪寇……咱都是从土匪窝里脱身,弃暗投明的人!自己人不骗自己人,一发现王亚离这条大鱼,我们兄弟几个第一个就来通报给你,半分藏私揽功的心也没有!现在回头去弥陀寺,肯定还来得及!翟统领!”

这是在同他套近乎了。

虽一夜未睡,翟红药的脑筋却清楚得很——燕棠燕小公子虽说是毁了容,在弥陀寺修行,甚至取了个似模似样的法号,可焉知他有朝一日会不会回府哩!除此之外,燕棠手中的指挥使令牌,可是千真万确,做不得假……燕棠毕竟是顶头上司护得眼珠子一样的人物,他有几个胆子,去触指挥使的霉头?不错……他扫了一眼魏陵,他翟红药是“弃暗投明”,也是“背信弃义”,全看是谁的一张嘴怎么样说——饶是如此,他仍感到一阵恶心不适,又近乎有些想笑。

翟红药冷哼了一声,桃粉色的衫子衬着他略显阴柔的脸庞雪白如霜。对着魏陵又是谄媚又是期盼的目光,他冷冷一笑,翻身上马,却是朝着打道回府的方向。魏陵三人对视一眼,也急忙上马,匆匆追去。

天还未亮,街道间只有笃笃的马蹄声,渐次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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