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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反将一军

 

久没有人叫过的名字——他已经在他人的口中死去了十年。他又在阿诵床前呆了一阵子,终于掀开帘子,推门出去了。

明秀已经从厨房走了出来,刚好迎面撞上他。

“药材已经送去厨房煮上了,”他用僧衣的袖子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抹得额头上沾上的煤灰黑乎乎揉成一片,“有明悟师兄看着,万无一失!”

“唔。”王得意应了一声,此刻居然有几分哑口无言的茫然。令得明秀奇怪地歪头看他,似乎在问,这最能喋喋不休的一个人是怎么了?

“哦对了,你今晚可以先睡我的禅房!”

王得意摇了摇头。见明秀要问他,补充说:“睡不着。”

“好吧,我也是。”明秀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同王得意一起,在方丈禅房的台阶前坐了下来。

王得意的肩膀挨着阿诵的肩膀,忽然感觉全身都不自在。但他不是一个愿意让自己一直难受的人,两厢沉默一会儿,他突然说:“对不起啊。”

“嗯?”明秀转过头来,两只黑漆漆的大眼睛里闪烁着迷茫和困惑。

“呃,总之就是……对不起你。”王得意直视前方,目光没有焦点,干巴巴地道,“走的时候全须全尾的,突然变成这样。”

“啊,你说纪哥的事儿?”明秀眨巴眨巴眼,说,“为什么要向我道歉?”

“因为……诶呀,不因为什么。”

“你觉得,因为纪哥和我是朋友,所以你欠我一个交待?”

不是的。王得意想。是因为他决心一辈子守候着你,但因为我的牵累,你很有可能失去这一份守候,而我也很可能剥夺了他守候你的权利。

但王得意只是撇了撇嘴。

“但是……遇到坏人,也不是你的错吧。”明秀慢慢道,“就算那些人是为了杀你们而来的,那也是那些要杀你们的坏人的错。”

说到坏人这两个字,明秀迟疑了一下,但还是说了下去:“如果纪哥是为了保护你才受伤的,那是纪哥的选择,不管是你还是我,都无法干涉。你知道他的脾气性格,是绝不会为人所动摇的。他觉得这样正确,他就会去做。你会因为做了自己觉得正确的事儿而后悔吗?”

明秀的大眼睛亮晶晶的,其中的情绪却很平静。

王得意没有说话。

后悔吗?一旦被人这么问了,人生中的前二十五年便如同走马灯一般在眼前闪回。他从来是一个太出格的人——师父是这么说他的,一边说,一边还用手里的烟袋锅子敲他的脑袋,似乎指望把他敲得稳重规矩、讨人喜欢些。

王得意摇了摇头。

“这就对了。”明秀微微笑了起来,“纪哥也是这样的。所以别难过了,纪哥醒过来看见你为他愁眉苦脸,一定还嘴上不饶人,要说你自作多情的。”

王得意又和明秀在阶前坐了一会儿,除了方丈的禅房,各处的灯早已渐次熄灭下去。两个人都有点打哈欠,但谁也没说去睡觉。不过很快,他们也不必急着去睡了,因为山门又一次被急促地敲响,院落的灯光也一盏又一盏地点亮。

二人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困倦后的迷惑。

山门洞开,有几匹高头大马打着响鼻,不由分说地踏了进来。马上之人各自举着一盏灯笼,王得意遥遥看着那几点光点,忽然狠狠打了个寒颤,站起身来,就往方丈禅室内走去。明秀“哎哎”地唤了他两声,也没令得他回头。

屋内,一灯如豆,清妙还守在床前,阿诵皱着眉头睡着,没有一点醒转的迹象。

“刘尔逊,你这个出家人,诳语打得怎么样?”他没头没脑地说。正盘坐着打盹的清妙睁开了眼。

那年王亚离第一次遇到刘尔逊,就让他挖了六十二口墓穴。

十年后,王得意再一次见到刘尔逊,又先后带来两个麻烦:一个中了剧毒的天皇贵胄,和一群闻风而动的喜子。

不管是什么身份,似乎只要他碰见王得意就会有一大堆麻烦事儿要他来处理,不管他愿不愿意。

最风雨飘摇的那十年已经过去了,只是洗砚司底下这群喜子们的疯狂不降反升。前几年甚或有杀良冒功的冤案频生:抓见一个秃头的和尚,就说他是少林的;碰见一个扎马步的,就说他是“蓄意学武,有心谋反”,横竖都先杀了,再算个人头去邀功,也能领一个人头的赏钱。

阿诵的药还在煎,此时此刻,王得意怎能轻易离开?

灯已经一盏接一盏地亮了起来,他和刘尔逊对视一眼,刘尔逊推门出去,他已经就地一滚,滚进了阿诵的床底。

小小一个弥陀寺,一时之间,已经点亮了所有的灯笼。

清妙佝偻着身子走出禅房,身后跟着一个抿嘴不语的明秀。僧人们都从禅房走了出来,双手合十,缄口不言。

原是魏陵三人搬了救兵,叫了个喜子头儿,领着一支小队,循着风雪中凌乱的脚印找来的。

此刻月明星稀,合着院中的灯火,禅院内,居然亮得惊人。

为首的是个着浅粉衫子的少年——喜子们为了便于夜间行动,都着一身漆黑,只有他一个,穿得极为鲜亮不说,长相也有几分阴柔,眉眼都是细细的,天然带着种狡黠神色。

清妙念了声佛号。那少年在马上,还没有下来,也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

“清妙大师,这么晚打扰你,咱们心里真叫个过意不去。”他笑嘻嘻地说,“只是公务在身,不得不叨扰啦!”他腰间的牌子一晃而过——同最低贱的喜子们的黑色不同,是秋叶般的枯黄;说着,他一挥手,地下的喜子们一点头,就要搜寺。

“等等。”

开口的不是那粉衫子少年,甚至也不是清妙,而是刚刚一直沉默不语的明秀。

“诶呀——这,这不是燕公子吗!”粉衫子少年好像才刚刚看见明秀一般,笑道,“燕公子有事儿尽管吩咐。”

“翟小旗,我寺僧人前几日才领受太后恩旨,在宫中做过祈福法事。”明秀慢吞吞地开口道,“太后诚心礼佛,弥陀寺又是太后青睐之地……这大晚上的,何必搅扰僧人们清梦?难不成,翟小旗还疑心这佛前清净地,不明不白地窝藏了几个武林匪盗?”

“燕公子说的哪里话。”粉衫少年面色不改,还是笑眯眯的,“当今太后恩慈惠下,诚信礼佛,咱们几个哪敢造次?只不过是搜查一番——要说诸位高僧们的物品,我们保管一根指头也不敢擅动。”

明秀抿了抿嘴,眸中闪烁着一点冷冰冰的怒意。

“陆之寒走之前,就是这样同你说的?叫你夜闯弥陀山门,栽赃陷害我们?”

那名字一出口,粉衫少年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一淡。

“指挥使去哪儿,要做什么,咱们不敢置喙。只是指挥使说过,不论他在不在京中,洗砚司的差事,却是一刻也不能停的。”他似乎已经失却了耐心,说罢,将手一挥,喜子们闻风而动——

“我看谁敢!”

明秀忽而断喝一声,举起一只手来——在灯火的照耀下,他白皙细瘦的手指握着一面腰牌——那腰牌状有八边,雕琢着细细的、繁密的蛛网线条。只不过,既不是喜子们的纯黑色,也不是粉衫少年的枯黄色,而是如御笔朱砂一般的红色!

“见此牌者,如见指挥使!”明秀细细的、还未脱去稚气的嗓音,回荡于禅院之中,他说话的功夫,喜子们已经一排连一排地跪下,头也不敢抬;魏陵三人则混在其中狐疑地交头接耳起来。

“怎……”粉衫少年愕然一瞬,一咬牙,从马背上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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