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节
起索索的冻雨,室内却芳香浓郁——映蓉折了一枝含苞盛放的腊梅,在楚珮的襁褓前故意摇摇晃晃,引得小儿手足蠢蠢欲动,欲捉住那枝头点缀的金黄花蕾。
紫玉笑道:“都说腊梅的芬芳带着酒气,选侍您当心小公主被香气醉倒了。”
吴映蓉笑道:“那敢情好,小公主的百日宴我未带贺礼前来,正愁无颜面对姐姐,既然紫玉都这么说了,就拿这支花儿权充美酒吧。”
“小公主的百日宴早就过了,你后来补上又有何用,好歹想一想周岁该怎么破费才是。”连乔说道。
因近来事忙,楚源心里又有些不痛快,连乔便主动提出,小公主的百日宴不必大操大办,等周岁好好热闹便是。楚源见她这样懂事,便顺理成章的应承下来,话虽如此,还是命庖厨好好做了一顿佳肴,一家子其乐融融的吃了餐便饭——可怜小公主还在吃奶的年纪,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半点美食也享用不到。
“这个就不劳姐姐忧心了,我虽拮据,些微尚有些积蓄,一份薄礼还是拿得出手的。”映蓉说道,将花枝递给紫玉,让她自去逗弄公主顽。
连乔见她认真,自己反有些不好意思,“我说着玩的,哪里就真要你破费了。”
“有什么关系,谁叫我也是公主的姨娘呢?”映蓉浅浅笑道,仿若貌不经心的问起:“顾美人因奸获罪,姐姐先前要与我说的就是这件事么?”
“你都知道了?”连乔面色凝重。
“姐姐这话就好笑了,宫里还有谁不知道的?便不知道,猜也猜到了,否则苏玉生好端端的怎会被处死?”映蓉调皮的朝她挤了挤眼睛。
连乔被噎了一下,是她低估了众人的判断,还以为皇帝真能瞒天过海。也怪皇帝怒火太盛,治死了苏玉生不算,还将人乱刀分尸扔去了乱葬岗里,明眼人都看得出有蹊跷。
可见皇帝自以为能骗过天下人,结果反倒被天下人一齐蒙骗。当然,这种欺骗对皇帝而言或许是善意的。
“你猜到的事情不假,但那日我要同你说的,并非是指这件事。”连乔遂将撞破苏玉生与宫婢私会之事娓娓道来。
映蓉陷入沉吟,“这事不对呀,苏玉生若真与顾美人有染,又怎看得上一个资质平庸的宫婢?眼界未免太低了。”
“谁知道,兴许只是图新鲜罢了。”连乔懒洋洋的托着腮。就连现代也还有不少丈夫娇妻在家尚且跑出去偷腥的,可见喜新厌旧是男人自古就有的劣根性。
但是这种动机在此事并不成立,顾笙箫身为宫嫔,与外男见面的机会当在少数,不至于这么快就失去新鲜感。何况全福班还是顾笙箫自己请来的,就这样她都敢偷情,未免太明目张胆了。
就算从偷情的对象而言,也是很难理解——楚源脾性再坏,就外表而言也比那扭扭捏捏的苏玉生强多了,凭什么顾笙箫看不上皇帝倒看得上他?或许正因为如此,楚源才更觉得恼火,自己输给一个貌若好女的戏子,这对他是双重的侮辱。
映蓉迟疑着问道:“莫非顾美人是被冤枉的?”
“谁知道,总之事已至此,她也难再翻身了,咱们用不着自讨没趣。”连乔慵懒的说道。她原本疑心苏玉生是奉了顾笙箫的指使那日才与她为难,现在看来,却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苏玉生不曾难倒她,反倒是顾笙箫自己中了旁人的算计。
如今连乔想明白了,那日与苏玉生私会的宫婢,必定也是幕后之人布置的棋子,不知从何处偷来顾笙箫的丝帕,以作定情之物,借以将两人引入局中——苏玉生也罢了,这男人死得真是毫不可惜,谁叫他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呢?至于顾笙箫,她也许是清白的,也许不完全清白,可事到如今,亦无人救得了她了。
苏玉生已经伏诛,要查清楚其中究竟困难重重,连乔也没心思再查。事情无论如何都不再重要,可她会将顾笙箫的例子引以为戒,绝不让自己重蹈覆辙。说来顾笙箫也是太在乎皇帝,才费尽心思请了一个戏班子来为太后寿辰助兴,可是这一份在乎,却让她落到万劫不复的境地。
当你太在意一个人的时候,就已经输了。这个道理,连乔会铭刻于心。
温情
映蓉听毕也只能默然相对,“也是,在这宫里谁不是自身难保,哪还有心思顾得了别人呢?”
两人各自叹息,忽见勤政殿的一个小太监过来传话,“崔公公有命,陛下酉时会来娘娘宫中用膳,还请娘娘好生预备着。”
说罢,他小心翼翼的抬头,想瞧瞧这位连婕妤是否如传言中那般美貌——美倒是美的,比起失宠的顾美人却未必强到哪儿去,怎的两人的境遇却天差地别呢?
连乔的眼风斜斜飞来,小太监忙垂下头。
可怜的孩子,光是一瞥就能令他吓住,大概在他心里连乔已成了个妖妃。
连乔含笑不语,命人赏了他一锭银子,再好生送出去。
映蓉遂也起身,“姐姐既然忙着,我就不多打扰了,改日有空再来找姐姐说话罢。”
两人熟到这份上,连乔也无须客套,只将日前内务府送来的一套衣料包好,命她带回去绣着玩。
临走之时,映蓉意有所指的道:“陛下近日对姐姐很是关切呢!”
这倒是实情,自那件事发以来,皇帝一直宿在怡元殿内,竟没一夜往别处去。
连乔不禁失笑,她太清楚皇帝的心思。楚源从顾笙箫那里感到信任危机,才越发珍惜自己目前拥有的,所谓的好,并非真心关切别人,只是想寻得一点心灵上的慰藉罢了。归根究底,皇帝不过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
可是天底下谁不自私呢?就拿连乔而言,她也等于是吃了顾笙箫的人血馒头,要是顾笙箫没中计倒台,连乔如今或许没这些福利可享。
话说回来,天地间大概事事皆有定数,不是人力轻易所能改变的。连乔很自然的将一切归咎于天意,总好过归咎于自己的良心。
天色浓黑如墨之时,皇帝方才姗姗归来。见到翘首相望的连翘时,他眸中一亮,快步走上前来,将连乔的一双柔荑攥在掌心渥了一会儿,口中呵着白气道:“冷不冷?”
连乔的双目亮的像冬夜中的寒星,但是少了几分疏离,多了几分暖意。她轻轻摇头,“不冷。”
楚源携着她的手步入内室,抱歉说道:“朕原想着早些过来的,偏朝中事忙耽搁了,想来你也还没用膳?”
皇帝未曾露面,连乔哪敢先动筷子,万一被撞见偷食岂不尴尬。她仍是轻轻摇头,“臣妾不饿。”
见识过旁人的任意妄为,不知规矩,连乔这般懂事的女子才更叫人心疼。楚源在她额头浅浅吻了一下,“用膳吧。”
皇帝信奉圣人训诫,食不言,寝不语,吃饭的时候本该十分沉默。但近来连乔每每食不下咽,并非皇帝对她冷待——恰恰相反,楚源的态度简直太好了,好到令她受宠若惊。
楚源甚至亲自为她夹菜。他搛了一块麻婆豆腐放到连乔面前的白瓷碗中,温声道:“朕记得你喜欢吃辣的。”
连乔险些被白米饭给噎着,尴尬的道:“陛下怎么知道?”
她喜欢吃辣,却不常吃,因为吃多了好发痘,于美貌有损,只好忍痛撇下美食——不晓得皇帝是怎么瞧出来的。
楚源英俊的脸上似乎有些小得意,“上次慧慧的百日宴,朕瞧你盯着那盘辣鸭头不放,便晓得你是什么意思了。”
“陛下睿智。”连乔违心的夸赞了一句,心里暗暗吃惊,皇帝的洞察力果然不容小觑,光是从这种细节就能推测到自己的口味,看来以后要更仔细的隐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