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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节

 

此时呢,屁股跟绑了秤砣似的,坐得这个稳当,果然是翅膀硬了。

八仙桌上一应滋补品,又是燕窝又是人参,全是他提来的,也算是给钱夫人压惊了。他看了眼钱逊,低头叹息一声:“老夫人身子还好?其实我倒是想亲自去探望一番,贤婿看”

“哦,不瞒世叔说,母亲她受了极大刺激,今儿一直睡睡醒醒的,总觉不安生,噩梦频频。”钱逊顿了下,似是往冯元那里看了眼,才道:“其实她老人家也是,事情过去就过去了,再纠结甚么呢,徒添烦恼。”

这话说的,显然意有所指,还一口一个世叔世叔地叫,显然是划清界限了。冯元从来了,就不停被啪啪打脸,老的打完小的打,老脸都要被拍飞了。人家面上眼里都希望你说完话赶紧滚蛋,下人都不时投来冷眼,你却还在那凑近乎贤婿贤婿地叫唤,这一辈子头一遭,臊得脸都没边儿了。可还有甚么法子呢,除了忍,似乎也没好办法了。饶是他看不上冯娴,那也是他亲闺女,哪能就这么看着她一辈子毁了。

冯娴自食恶果,误吃了绝育药,再没生养机会。这事她只告诉过冯佟氏,冯元从来不知。可他根本不用知道,她与钱逊成亲多年,就出了一个女娃纯儿,近年又与丈夫多有龃龉,钱逊去江南赴任,任凭她苦求都不带她,还不就是生不出儿子的毛病?肚皮贫瘠,被以“无后”为由给撵回娘家,将来还怎么给说亲?谁会要个生不出孩子的?

冯元笑得无介怀,打算以情动之:“其实毓婷的性子我也知道,但你们一起过了这么多年,你应该也了解她没坏心眼,不过是脾气暴了些许。她误惹老夫人生气,你打她骂她都行,怎么就非到了休妻不可的地步了?”

钱逊主意已定,岂是轻易动摇的,他笑容冷淡:“敢指着婆婆鼻子骂,还动手打的,晚辈生平未见,这样的媳妇钱家消受不起。世叔若有心,不防对她好好教导,不然她这样的性子,就算再嫁,也讨不到半分好。”

忠言逆耳,即便难听些,他也算说了句善意的心里话,可这话必然又是一次毫不留情地打脸,冯元的笑都快挂不住了,他退让到底线:“确实是,都是她不懂事,也是我没教好。要不你看这样,你要是不耐烦见到她,就让她去别庄独居,可好?”

见冯元都有些低声下气了,钱逊这才叹息一声,眉眼放松,态度有些和软。怎么说也是一直仰慕的前辈,当初更是帮了他许多,为了个不争气的女儿,今儿也算吃够了苦头。钱逊往身旁冯元那侧欠了欠身,没了刚才的生硬和敌意,语气真诚:“事情已经这样了,我与她矛盾积压太深,已然无回转余地,再强行绑在一处说句让人惶恐的话,我之前差点都动了手刃她的念头。未免将来两家老人各自凄惨,还是就这么散了罢。”

说完,他起身,俯下腰板,朝冯元行了个大礼:“小婿在这里最后再叫一声岳父大人,多谢你以往照顾,望你今后身体康健,福寿绵长。”

冯元僵着一张脸,问他:“那纯儿呢?你家就这么不管了?”

钱逊行完礼,落座后默了半会,才表情淡然着慢慢道:“纯儿自来和她亲,跟亲娘一处,倒也合适。”

冯元哈地冷笑一声,霍然起身,冷冷撇下一句告辞,旋身往钱府大门行去。

冯娴回了娘家, 住的还是从前闺房芝兰院。让秋云顾着豆儿吃了点糕饼,绿莺也来不及收拾乱七八糟的家什,马不停蹄去看冯娴。

芝兰院院如其名,栽满了芷草和兰草, 饶是冰天雪窖, 依然有那白芷和寒兰竞相开放,摆动妖娆舞姿, 沁香扑鼻。屋内暖意融融, 冯娴一手撑着下巴, 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棋子, 却半晌不落下。纯儿仔仔细细琢磨目下棋格中路径, 见她不动, 脆声催她:“娘,到你了。”

真是无趣死了, 大冬天的不是下棋就是睡觉, 冯娴烦躁地一把将棋盘拨乱,不耐烦地朝女儿挥手:“去去去,自己找地方玩去罢,别烦我了。”

纯儿本还高兴着, 闻言失了笑,讷讷着垂了头,声若蚊呐:“娘不陪纯儿玩了么?”

冯娴就看不上她这个样,木讷懦弱的, 跟自己一点不像,真是厌烦死了。将丫鬟雪莲叫来, 冯娴指着纯儿对她道:“带她去玩, 她不是最爱去花圃么, 去罢。”

绿莺一进门,就看见纯儿耸拉着脑袋往后头走,她喊了声,纯儿似乎没听见,像个木偶似的跟在雪莲身后。春巧凑过来跟她咬耳朵:“姨娘啊,你觉不觉得,纯儿小小姐脑子似乎不太灵光?”

“不许胡说。”绿莺轻斥了她一声,不过心内却觉得这纯儿确实不大对劲。春巧噘了嘴,有些不服气,一样一样给她数着:“虽说两年没怎么见过,可当初咱们可清清楚楚跟她相处过一段日子呢。要说四岁,也该懂事了,你看她当初,见了人也不吱声,一不注意就往脏地方钻,沾的浑身都是泥巴。如今六岁了,也没见长进。你再看咱家二姑娘,才一岁多,去玩也可在意衣裳了,脏手脏脸也不弄脏衣裳,也爱说话,多招人稀罕嘞。”

“哪有你说得那般严重,小孩子玩,哪还有不弄脏衣裳的,咱们豆儿那是臭美。”

一听春巧这么说,绿莺倒是心思一动,转了脚尖,没进屋,而是跟在最后也去了花圃。

拨开柳梢,视线还算清晰,就见纯儿让雪莲等在边上,她则情绪低落地朝花丛中走去,直到离得足够远了,才停下来。除了零星几株,大多成了枯叶,这里说是小花圃,可被雪一压,只留下一片光秃秃的空地。纯儿就蹲在这空地上,回头朝雪莲那处望了一眼,见她似乎看不见这边,这才两手往旁边扒着雪,呼哧呼哧地甚是灵活,哪能看出平日的驽钝。直到露出青黄色的泥土来,她才放下手,眼儿微眯轻轻笑了下,侧身一沉,动作极快地就这么轱辘一下,便打了个滚。紧跟着一个翻身,她干脆利落地爬了起来,见自己浑身枯草脏雪,似是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抬脚往雪莲那跑,主仆两人回了屋。

前后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对纯儿的异常举动,绿莺若有所思,春巧则是眼冒精光,朝她挤眼,意思是:看吧,奴婢就说那纯儿不是个正常孩子,平时不咋笑,刚才自己跟自己笑,忒瘆人了。

雪芳给打了帘子,朝里头喊了声:“姑娘,李姨娘来了。”

等绿莺进门,纯儿似是还认识她,连忙蹬蹬跑近几步,上前拉她手,将她往屋里头扯。冯娴正恹恹地歪着,见了她,脖子一梗,眼珠子一瞪,凶巴巴道:“你也是来看我笑话的?”

噗嗤一笑,绿莺跟纯儿手拉着手走过来,冯娴没让座,她也不当回事,自己稳当当坐在冯娴对面。隔着张小方几,她笑着揶揄:“我笑话你做甚么,你是好是赖跟我有多大干系?”

见冯娴气色还好,不像凄凄惨惨戚戚样,她心放下一半。绿莺说的话,冯娴咂摸咂摸,好像是那么个理儿,两人没利益瓜葛嘛。她转着眼珠子,没心没肺地嗤嗤挖苦绿莺:“果然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正妻妾室通房,一个死了,一个成了隐形人,一个差点被休,我当初还真以为你是个习惯被人掐的包子呢,原来是深藏不露。”

这话算是歪曲绿莺了,说的好像全是她挂起的风掀起的浪似的,不过她也不往心里去,事实怎么样,相信冯娴也清楚,不过是嘴巴毒罢了。她有些好奇地问冯娴:“太太的事,确实是我揭穿的,你恨我么?”

冯娴奇怪道:“干嘛要恨你?”绿莺怔住,不解地望着她,她这才翘起一只腿,歪着身子接着说:“人人都在为自己打算,也该为自己打算,你做错了甚么,我为何要恨?太太也应该愿赌服输,人生本来就是由无数的赌注组成,全看谁更胜一筹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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