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节
凉,难免坐下病来,绿莺端着盆去点火烧汤,准备在家里洗。七个半月的身子,肚子如顶了口锅,脚尖都看不到了,还有避过门槛,再端着盆。木盆沉重,她咬牙挺着,习惯就好了,久不干活,都痒刁了,在刘家时,甚么干不了,哪至于这么娇气?
还没劲灶房的门呢,不远处传来一道怯怯的声音:“妹子在家呐?”
绿莺扭头看去,见是谁后,连忙笑着客客气气招呼道:“重八哥来啦,有事么?”
这人是村长家的儿子, 唐重八。绿莺对他有些粗略的了解,村里人说得很多,适龄却还不成亲,村里倒是有两个合适的姑娘, 他一个也没瞧上。正是及冠的年纪, 微黑的脸,憨憨厚厚的模样, 此时局促地立在篱笆下, 眼巴巴瞅着她。
灶房外, 绿莺俏生生地跟他说着话, 笑眯眯的眼儿弯如月牙, 那里头星星点点的璀璨, 耳下的青玉坠子随着巧笑倩兮摇摇晃晃,仿佛能勾出他的魂儿来, 重八轰地一下脸上爆红, 赶忙垂下头,磕磕巴巴回道:“嗯有事,不,没没有, 也没甚么事儿,就是跟你说声,井离得远,问问你用不用帮你打两桶水。”
村头其实也不算远, 不过以绿莺来说,算是不近了, 大着肚子呢, 这水还真得靠人帮着打打。唐重八宽肩扛着扁担, 兴高采烈地往井口那走,绿莺望着他的背影,心存感激。她对这个村子的说辞是丧夫后被婆家赶出来,流落他乡后便渐渐显怀,着才知道亡夫给她留了个遗腹子。
如此,村中人对她颇为怜惜,今儿来送鸡的,帮加固门窗的,铺床的,都是热心肠。不过要说心细,还是这村长家的儿子,要是没他帮着提水,就没法做饭,没法洗漱。想到做饭,在刘家时做饭洒扫,这都难不倒她,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米没菜可如何是好啊。地里倒是有大白菜,可油盐酱醋啥也没有,去邻居家借?
绿莺有些抹不开面子,还有一事,她犯难了,今儿的水解决了,往后的水可怎么办啊。今儿借点东西,明儿让帮着打水,后日再找点甚么事,她得有多惹人烦啊。
重八将水拎到灶房里,偷眼一扫,瞅见瓦罐盆碗的空荡,米面油丁点没有,菜肉更是不见一根丝。如此寒酸,一个十六七的孤儿寡母,吃不上喝不上的,孤苦伶仃,见到这,他哪能不心疼,自从见过绿莺后,本就软乎成一汪水的几缕情肠,此时更是被搅和得一团乱。
“那啥,你才来,也开不了火,要不晚上饭去我家吃罢。”
想买的家什,这时候也没有进城的人,绿莺她自己去不了。她倒是想花点银子在邻家换些,可又怕人家不要钱,徒欠人情。可是,若是她去村长家去村长家本没啥,可这重八这么殷勤的,她总觉得别扭,也不知是不是她多想了,感觉他似乎是有些不对劲。
今儿在村长家谈房子的事,乍一进门,便与这唐重八打了个照面,那时只觉他呆头呆脑,不时瞄她几眼,以为他是对外人好奇,便没太放在心上。后来听那给她送鸡来的嫂子说,这小伙子看不进去这村里的闺女,老大不小了,还不成家。再加上此时这股羞涩劲儿,她才后知后觉过来。
绿莺也不是无知的黄花闺女了,男人对她有没有想法,她还是能看得出来的。只是,她深感受宠若惊,自己已不是大姑娘了,还是个带着孩子的,他一个家世清白的,怎么会瞧上她呢?
想了想,她还是找了个借口:“不用了,隔壁的胖婶子让我今晚去她家对付一口。”
将唐重八打发走,绿莺见天儿已不早,将要洗的泡好,打算明儿再洗了晾,晚上饭也没去旁人家吃。她走到菜地里,慢腾腾伸腿坐到地上,望着一片绿油油的大白菜,个个都跟胖娃娃似的招人稀罕,仿佛都在咧着嘴朝她笑,叽叽喳喳抢着说吃我啊来吃我啊。她犯起嘴馋,掰了几瓣肥嘟嘟的叶儿。
夕阳无限好,绿莺捧着白菜帮子吭哧吭哧啃着,真水灵真甜啊,她眯起眼睛,品味着满齿生香的滋味,惬意地身处桃源中,无忧无烦恼。
夜里,她念着玄妙教给她的箴言:不怨怼、不过度、不悲观、不慌乱。果然神奇,真的不曾再做恶梦,一觉到天明。自从菱儿的事以来,她从未睡过这样的好觉,醒来后浑身舒爽,眼内清明。
桃花村规模小,人少,所以耕地不多,村民的进项倒不是靠往卫所送菜卖,而是靠酿酒。山上桃树一年两季地开花,桃花酒便能源源不断,整个村子家家会那酿造的本事,往卫所输完,卫所的酒家大户,靠着能力手段再运往全国各地。
晨起,绿莺特意赶了个大早,洗漱完便守在家门口。
不多时,邻家的屋门便吱嘎开启。村里人都是唐姓,她便管邻家这户夫妻俩叫胖婶跟唐大叔。胖婶对她极是喜欢,总爱夸她长得俊,昨儿还送给她两只鸡。此时听了她的话后,笑得慈善,响当当拍着胸脯答应:“行,放心罢,你让我买的我记好了,一样不能给你差。”
越看这小媳妇越好看,胖婶手痒,热乎乎地掐了掐绿莺的脸:“瞧这俊的,跟嫦娥似的,不是嫦娥也是她身边儿的玉兔,就是好看。”说着话,将她往里头赶,怜惜道:“快进屋罢,可别累着了。”
收好银子,两口子便赶着驴车往卫所去。
日子便这么如水划过,点点涟漪都是岁月静好的痕迹,绿莺每日早起做饭,晌午在菜地里啃两口大白菜晒晒太阳,傍晚再升起炊烟,翻着花儿地鼓捣各种菜什,给孩子贴补养分,饭粥汤羹,五颜六色,想着将来孩子能好生些。
本以为从此一生安好顺遂,谁知平地一声雷,差点没将绿莺炸得粉身碎骨。
九月初九重阳节,夜里,一声凄厉的哭嚎响起,惊醒了整个桃花村。家家开始亮起油灯,搭上衣服趿拉着鞋聚向唐冒家。他家儿媳八月早产,一番忙乱下最终母子均安。折腾了一夜,众人回家补觉。
隔了三日,东首边的唐大力家,三十五的媳妇,第三胎了,难产。丈夫深更半夜死抽着鞭子,将驴子赶得要断气,去卫所敲开大夫门,诊后催产,生下个气息奄奄的小子,伤了身子,再也不能生了。这一次绿莺在跟前,血水两大盆,熏得人欲呕,她难受之余,忽然生出惧怕。
勤快务实,一丝懒惰气都没有,所以村里的汉子生得憨壮,妇人身子骨结实。这两回早产跟难产,被村里人称为异象。
紧接着,又发生了几件事。村里河口处突然出现成群的青蛙,且不怕人,咕呱咕呱地密密麻麻出现在河边洗衣妇人的身旁,甚是吓人。几户人家的篱笆被啃烂,院子里的鸡都失踪,大家以为是狼下山了,后来有人看见,是黄鼠狼,这就有些奇怪了,在以前,黄鼠狼是专钻空子的,哪会去咬篱笆。
最后一件,就比较重要了,关乎整个村子的生计。五日前,卫所酒家陆续开始抱怨桃花酒苦涩,开始只是口舌,后来愈演愈烈,最后差点与桃花村反目。
桃花村往卫所进酒,分两种规格。一种比重小,是窖藏好的,分一年到几年不等,此种价略高些。另一种是现酿,酿好送到酒家,酒家自己保存,将来再售卖,此种价低些。各处酒家从村中买酒,是参差着,一小部分是窖藏好即进即卖的,大部分是暂时进好封存待售的。
开始苦涩,还以为是一家失误,可后来整个村子送的都是苦酒,这就不由不让人多想了。酒家联合商量后,做了总结:这桃花村不地道,把他们当冤大头宰,这是要逼着大家买价高的成品啊。闹到最后,跟村长下最后通牒,再敢送苦酒,他们就去报官。
世人轻商,奸商更是人人喊打,整个桃花村陷入了苦闷的境地,怨声载道。
绿莺在这里落户半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