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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说完,她便有些懊悔自个儿的直肠子,竟将心里话往外捣腾了个一干二净,他听了这些,定会骂她心思歹毒、坐看亲爹笑话罢?

出乎她所想,冯元哈哈一笑,见她是非明辨,非是那只知愚孝的傻子,竟甚是赞许:“正是,他敢卖亲女,老天没劈他算便宜他,活该他头顶绿油油。”

摸着下巴颏,他琢磨了须臾,开口道:“李大丫忒难听,今后还是唤绿莺罢,名章便刻‘李绿莺’。”

自晓得她身世后,冯元便隐约对她生了些许怜惜。往常夜里只顾逞凶,如今行事,见她眉头紧蹙时,他亦会缓上一缓,绿莺的日子也朝着好的势头迈进着。

每日摆弄摆弄花架子、绣绣花样子、为冯元烹些可口滋补的膳食,绿莺嘴角挂着笑,前些日子亏损下去的气色也回转过来,整个人如蜕了层皮一般,光鲜照人。她此时也算是事事如意了,唯有一件事让她生了些毛躁。

按理说她和秋云经了吴清一事,也算是患难与共过的主仆了,前几日还亲近着,为何这几日忽地就对她冷淡起来?是她多心了还是秋云在哪里受了欺负?

秋云木着脸抹完桌子,直起身朝坐在床上的绿莺问道:“姑娘还有甚么吩咐?”

绿莺想了想,抿唇道:“我想喝水。”

“是。”秋云走到桌前,倒了一杯热茶端来递给她,未瞧她一眼,直直盯着那杯沿儿,平声道:“姑娘请用。”

不对!这么客气,这么疏离,绝不是她多心!绿莺将那茶盏接过来放到一边,抓住秋云的手急切问着:“你这几日甚是古怪,你我名为主仆,可你亦晓得,我也是奴籍,因此从未将你们几个当奴才般看低,你有甚么难处不能和我说呢?是不是谁欺负你了,你与我说,我替你做主!”

秋云抬起头,见她面上急色,知她是真心关切自个儿,心里忽地生了些羞愧。

怯怯地望了眼绿莺,她红着脸摇摇头:“是奴婢不好,奴婢不知为何竟生了心魔,见姑娘头几日还与吴公子郎情妾意,转眼间就与老爷相亲相爱,奴婢原以为你与吴公子不能结合是怕老爷的棒打鸳鸯和雷霆震怒,可瞧着更像是姑娘舍不得这荣华富贵,便、便有些怨怪上姑娘了”

秋云越想越羞臊,越说越自鄙,她端的是不知自个儿几两重了。弯下双膝跪在绿莺跟前:“奴婢不该逾矩,奴婢算甚么东西,凭甚么对姑娘指手画脚给姑娘摆脸子看,姑娘罚奴婢罢。”说一落,她便举起巴掌往自个儿脸上挥去。

绿莺见状,连忙拦住,将她搀起,拉着她一起坐于床边。

望着忐忑愧疚不知所措的秋云,绿莺轻轻一笑:“你既然觉得我离不了这锦绣堆,原本是怪我的,为何又不怪了呢?”

秋云讷讷地挠挠头,欲言又止。见绿莺朝她鼓励地眨眨眼,她才抛开顾虑,释然地笑了笑,抿唇回道:“奴婢方才想通了,是人都想过好日子,便是换了奴婢,估么也是这么选的,故而又哪里有脸再生姑娘气呢!”

绿莺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收了嘴角的笑,眼中生了丝怅惘,她幽幽道:“你是不是觉得,若没有老爷,我便能与吴公子厮守终生了?”

秋云理所当然地直点头。

绿莺凄凄地笑了笑,口气决然:“你却不知,其实自那回去了吴家后,我便绝了与吴公子相守的念头,退一万步讲,即使老爷肯成人之美,我也不想跟吴公子再有任何瓜葛!”

她这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一席话,使秋云震在当场,舌头也打了结:“姑、姑娘”

“姑娘为何这般说?还有, 姑娘说的是哪回?”秋云有些摸不着头脑,难道是吴公子轻薄姑娘,姑娘才将他怨上了?可哪回都是有她在场的啊。

“便是吴家婶子说他要参考秋闱那回,我知他是人中龙凤, 不考便罢, 考了就一定高中,故而我才决定断了这情。呵呵, 本想待他考完再妥善处置这事, 谁知老爷先知晓了”

秋云心内抱着犹疑, 虽听吴家太太说过吴公子书读得好, 可这科举一事, 及第落地哪是谁能说得准的, 姑娘非一口咬定吴公子定能做大官,难道这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想了想, 她仍是懵懂, 忍不住问道:“奴婢不明白,假若老爷不拦着,吴公子将来好了,姑娘不也跟着沾光做官太太了?怎么听姑娘说的, 这吴公子若高中了,反倒还成了坏事了?世间男儿哪个不图着封妻荫子乐享富贵呢?”

绿莺望向窗外一株合抱在一起的连理树,问着秋云:“你总说这合欢茶树既不大又不高,为何不能挪到花盆, 养在屋子里,既可时常赏玩, 也免了它冬日受冻, 对罢?今儿我便告诉你, 不能!我且问你,你为何喜爱这合欢茶树?世人又为何喜爱它?”

当然是因这连理树寓意鹣鲽情深百年好合,世人皆是爱它的可人模样和好兆头啊。秋云想都未想,张口就来:“一株分两枝,亲亲热热抱成团,互结连理,仿若夫妻啊。”

“这分成雌雄两个枝干的树,在穷土困壤里,雄枝会照料细弱的雌枝,它们会相扶相依茁壮生长。可要挪到温暖的屋间、肥润的土壤,便会激起雄枝的悍气,它会不顾一切地抢夺吸嗜,雌枝最终会慢慢枯萎。”

秋云隐约能明白绿莺话里的暗意,男子出人头地了就会给女子委屈受,可人是人,树是树啊,怎么能相提并论呢!再是委屈,难道妻子还能被丈夫逼得委屈死?秋云还是不解,想起家里的穷困日子,她唏嘘道:“再怎么不好过也比穷日子好过啊,贫贱夫妻百事哀啊。”

顿了顿,想起吴公子,她还是不服:“再说,奴婢瞧着吴公子不是个薄情人!”

绿莺不以为然:“哀的也是柴米油盐酱醋茶,心却紧紧绑在一处。人心易变,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遇见得多了,诱惑多了,世间又有几人能守住本心?你可听过司马相如与卓文君?”

秋云眼睛一亮,猛点头:“司马相如谁人不知,那可是传了几朝美名的大情圣啊!”

绿莺摇头:“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相识在辞官时。最最微末间,日子虽苦,却恩爱。可你只知前言,却不知后尾,那《卓文君小传》之后还有个《卓文君后传》。世人对此闭目不见,将那司马相如赞颂的多么从一而终,估么也是想在心头存下美好的希冀罢。”

“姑娘,那后传讲了甚么?”

绿莺目中凄婉,静默半晌才娓娓道来:“司马相如被朝廷复用,在京城里每日饮酒赋词,有佳人相伴。后瞧上一茂陵女子,想纳她为妾,便写了封家书告知卓文君。卓文君收到这封家书之后,黯然神伤,最终提起笔,给丈夫写了封回信,一首《白头吟》:皑如山上雪何用钱刀为!”

秋云听得云里雾里,搓了搓手,挠头问道:“姑娘,奴婢不懂诗词啊,这是何意思?司马相如纳妾卓文君是赞成还是不赞成啊?”

“卓文君盼着一世一双人,自是不赞成,此诗乃合离之意。”

“啊?”秋云不敢置信,“纳个妾便要闹合离?”这卓文君真是个妒妇啊。零

绿莺莞尔:“不过我估么她这有些吓唬的意思,妻重于妾,她认为丈夫定能为了她消了纳妾的念头。”顿了顿,她唏嘘摇头,“可惜啊,她想错了。司马相如收到家信后,只回了十三个字:‘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万。’你可能猜出来这是何意?”

秋云想了一想,瞠着目,将头摇得如博浪鼓,绿莺这才接着道:“从一到万皆有,偏偏没有亿,无亿便是无意。司马相如的意思是他对卓文君已无情意,合离便合离罢。卓文君收到这封信之后,失声痛哭。她静下心来,回想以往两人的恩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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