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了摊子,铜板她是一个也未私藏过,晌午时饿得直抽抽,连个包子都不舍得买,可得到的又是甚么?欺凌、猜忌、蔑视、苛待!
她冷笑着走到房门处,打开门悄声张望了一番后将门阖紧。转过身快步回到床边,想了想,回身又往门口瞄了两眼,瞧确是无人走近后,才一把掀开褥子,于那床板与墙壁的夹缝中取出一纸张来。
赫然便是冯元的那二十两银票。她怔怔望着它,想起那薄情人,又是一阵心酸。片刻后,她摇摇头,直到将脑海里的人影摇得模糊溃散才作罢。
绿莺暗忖一番,不行,得寻个隐秘处藏好才是,否则让太太瞧见,必会据为己有。那人如狼一般凶恶,如血蛭一般阴狠,恨不得撕她的肉饮她的血,这银票她死也不会给出去!
她将屋子打量了个来回,最后定在那口装衣裳的大箱子上。那箱子半人高,她弯下腰,窝进去整个身子,将银票牢牢藏在最底下。瞅了瞅,心下满意,想必上头压着不少衣裳,定不会让人瞧见。
心下正暗喜不已,须臾后却又忽地一滞。
她猛地想到,太太会不会来搜?今儿既然能搜她的身,明儿会不会来搜她的屋?
她慌了,连忙跑到大箱子处,将那银票取出来,紧紧捂在胸前,来来回回在屋里绕圈子踱着步。这可怎么办,先且不说私藏银子会不会招太太打骂,就这二十两银票,她宁愿被耗子啃了,也绝不会便宜那虎狼之人!
她又似方才一般,将屋子打量了个来回,却失望地摇摇头。闷户橱、大箱子、柜子、床下,都是容易翻找的地儿,藏不了。
忽地,一抹娇艳被日头衬着,乍然映入眼帘。
大箱子敞着顶儿,最上头的便是她的桃红肚兜啊。她心下大喜,可算为这银票找到藏处了。
针头挑刺,彩线飞舞,绿莺将银票仔仔细细缝在肚兜的夹层中,末了又在暗处绣了枝小小莲花,提醒自个儿莫要将其再穿再洗。细白小牙轻轻咬断彩线,她将那肚兜光明正大地放回箱子里,将盖子紧紧阖上。
大功告成,她终于松了一口气。心内暗喜,刚想为自个儿的急中生智咧嘴笑笑,可想起一事,嘴就又瘪回去了。
最愁的还是那老猪妖之事。太太说要去寻朱员外,佟大人虽承诺过在这事上会护着她,可谁知那日是不是他随口说说?大人物吧唧一下嘴,转身时可能就忘了,底下的人哪敢追人家后面鞭催。再说他是官身啊,她就是想去问询,也是不敢的。
绿莺正苦想着满腹心事,房门却忽地被人一把推开。
她被吓了一跳,见刘宋氏笑容满面地进了屋,回身将门往大开着,扭头笑着招呼她:“有客要来了,好好招待着。”
绿莺一怔,刘府来人为何要在她一个下人的屋子待客?她奇问:“谁啊?”
刘宋氏咯咯一笑,“哎呀,这人也算是你老相识了,听话些,莫要使性子。”
老相识?绿莺脸一白,定是那朱员外无疑了。
她手心里攥着汗,浑身发抖,双耳却比往常灵敏。
她听见太太欣然退去,似是与人在门口逢迎了几句,接着便是“吱嘎”的阖门声,最后,一阵脚步声在她身后缓缓响起。皂靴砸在地面的一声声闷响,犹如砸在她心头。
她心骇肉颤,缓缓回身望去。
惆怅
绿莺在心里暗自立誓,若被这猪妖折磨死,她定要做了厉鬼,绝不放过他和刘宋氏二人!
她正恨意满满,仿佛一眨眼,便能流出血泪时,忽地瞧清来人,顿时张口结舌,生生呆愣成了傻子。
冯元迈着方步踱进来,皱眉瞅了眼桌前的几个破烂圆凳,撩起衣摆转身坐在了床上。
绿莺本以为是朱员外,被吓得七魂出了六窍。如今成了他,免不了嘴角抽了抽,颇有些不适应。若只是喜,那绝对是美滋味,可先惊后喜,便甚是五味杂陈了。
这就仿佛前方明明遇到只恶虎,正向你呲牙,琢磨该先吃你的脑袋瓜子还是屁股蛋子,可一眨眼的功夫,老虎忽地成了红烧肉,端的是让人受宠若惊。
冯元冷眼扫了她一眼,见她眼瞪如铜铃一般,没好气道:“见鬼了?”
她心下点头,可不跟见鬼似的,昨儿弃她不顾,今儿忽地出现在她眼前,任谁能猜到?
绿莺心里将他这狠心绝情的骂了个来回,可一想到他又愿意要她了,那欣喜劲儿就止不住地往脑瓜门儿上冲。
她心花怒放地不知如何是好,直似一只陀螺般围着他打转。嘴角似被鱼钩勾住似的,可着劲儿地往天上扬,那笑意像跌进了糖罐子,甜得晃眼。
瞧他身着官服,想必是才散衙,她连忙上前,殷勤地接过那乌纱帽。屋里没有冠架,她小心翼翼地捧着它,甚是庄重地摆在了大箱子上。
回身时,瞧他眼神灼热,她被盯得不甚自在,正忸怩地扯着帕子,忽听他道:“爷之前一直以为你是内弟那里的丫鬟,今儿去了才知,你竟然离开了。”
绿莺嘟嘟嘴,心下埋怨,不是你昨日说不要我么,怎么说得好似我自个儿要走的?不过啊,她嘻嘻一笑,既然他回心转意了,她便也原谅他啦。
刘府她是一日不想再待了,偷眼瞄了瞄他,她深喘了一口气,忍着羞意,大着胆子探问道:“冯爷何时接奴婢走啊?”
闻言,冯元一怔,想了想才道:“内弟那别院离爷上衙的地儿太远,这刘府倒是便宜,爷平日也能轻省些。”
绿莺眨眨眼,知道他想岔了,便笑着解释道:“奴婢的意思是,冯爷哪日将奴婢接进府啊?”
她这话一落地,冯元面色一变,屋里一阵寂静。
气氛有些沉闷,绿莺忽地有些忐忑不安起来,想到方才的话,说得并没错啊,不知哪里触了他的逆鳞。正不明所以时,冯元眉梢沉了沉,不动声色反问她:“爷何时说要纳你了?”
绿莺傻眼,被他这话刺得面皮紫涨。外里羞恼,心内却有些茫然,他这是何意?若不要她,今儿又为何来?
斜睨了眼她,冯元这回倒没似上回那样发脾气,只是嘴里仍不掩轻视的说道:“莫要得寸进尺,你若本分听话,那姓朱的,爷自会替你拦着,将来再给你挑户好人家,也不枉你伺候爷一场。”
说了这么多,绿莺终于明白他打的甚么算盘了。他想让她无名无分地跟着他,住的还不是他的宅子,连个外室都不是!说好听点是私定终身,说难听的就是无媒苟合!这是作践她到甚么地步了?
可她又哪能说不呢。跟着他起码还能活命,况且她的心里始终对他有着丝丝缕缕的牵绊和惆怅,剪不断,理还乱。她就是一只被粘在情网上的小虫儿,逃不掉、躲不开。
云散雨收,冯元闭目喘息,叹道:“先人诚不欺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爷这回总算是领教了,你这可人儿真是能要了爷的命。对了,爷给你家太太留银子了,她不会再琢磨将你嫁人了,你也莫要去支摊子了,爷的人,轮不到旁人动手动脚、肆意相看。”
闻言,绿莺心内又酸又涩,只紧紧抱着他,抱着她的天与地。
外街响起了梆子声,竟已二更了,今儿倒有些放纵了。将绿莺细嫩的身子往怀里一搂,他阖上眼,“夜深了,歇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