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里面的东西都摔了出来,一朵红色的花干掉到了他脚下的位置。
在这没有色调的屋子内,大红的木匣子与这红色的花干显得格外惹眼,而他目光的短暂停驻,一旁严进就把花干捡了起来,递给他。
不知费了多少心思做的,脱了水的花干竟没有失原本的颜色,反而更好看了。
严进还附带解说:“这些都是年姑娘亲手所制的。”
顾明渊抬眼瞥了他,怎么,这是在责备他毁了人家心意了?
严进不吭声,顾明渊却直接从他手里剁了花干,轻易捏碎,化为无数的碎末,从他指间漏下去。
如今的他不需要这些。
严进又道:“腊八后年姑娘去龙华寺上香,路上遇到了四皇子,之后年姑娘从寺庙里出来,险些被人撞下山去。”
顾明渊看着指间顽固残留的一点点碎末,口吻漠然,“谁让你去跟踪她的。”
严进动了下嘴角没作声,你也没说不让啊。
“出去!!”
哦。
元宵过后,大雪似跟打了招呼,骤然的停了。
到了一月末,燕京城外,远远山头上还有些积雪时,城中已经逐露春意,但这也是最冷的时候。
正所谓春寒料峭,老人说的秋冻春捂,便是说春日里风寒高发,不宜过早脱衣。
关氏几乎是数着日子看天气的,到了二月初一,铺床的日子到了,大清早的,年家的嫁妆队伍就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这比那日下聘要来的盛大许多,马车兼人力,两位哥哥负责送过去,路过刚收的早市,引了无数人围观。
朝阳下红艳艳的大箱子瞧不出里面放了什么,可数数儿大家都会,顾家下聘是多的那四台,年家是翻倍往上添的,七十二台,那还没算马车里面藏的一些东西,因着皇家礼制在哪儿,不能越过了公主郡王的,这才没有过百。
“我老家那边都有年家的地,那都在渭阳了,镇上还有个年家的老府邸。”
“年家的祖宅不是在惠城么,渭阳那是什么?”
“年家族中的人啊,你以为就一个晋安侯府。”
“那这年家大姑娘出嫁,都赶得上圣上嫁女了。”
“你们这都是没见过世面的,当初尚州第一富商嫁女,足足二百多台嫁妆,铺床那日,从上午搬到了下午,男方前院都放不下,连个人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这是真有钱啊,我娶我媳妇借的那十两银子到现在都没还清,人家打一口箱子都得好几两。”
“那你还有闲工夫看热闹。”
百姓热议中,嫁妆送到了忠勇侯府,早早的裴氏与许氏就已经等在前院了,饶是有点心理准备,也有些吃惊年家这阵仗。
近些年圣上提倡勤俭,城中婚嫁之事多少都会掂量些,年家如此,真的是怕心尖尖受了欺负。
东西在前院清点后被一应抬去了青朴院那边,收拾过后的院子总算没在年家人跟前丢脸,只不过要按新床,顾明渊在昨日就迁到了书房。
但也就隔着两间屋里的距离,加上严进不时的来禀报,没一会儿顾明渊就不耐烦了。
“七十二台的嫁妆,将军给的那四台赏赐原封不动都拿回来了,新房的床是海南檀木的,十来个人分了四五回才进去装完,还有少夫人……”
严进绷着脸顿了顿,“未来少夫人的一些东西都已经摆进去了,描金箱笼摆了一墙,黄梨花木方角柜有四个,云水屏风有两个,主屋内原本摆的东西都已经撤出去了,现在都换上了未来少夫人带来的。”
“余下的箱子已经抬去库房里,另外年家还来了几个师傅,说是要把小厨房重新弄一弄,花匠师傅也有两个,要在明日之前把院子重新收拾,未来少夫人的随嫁仆从已经来了一部分,青朴院怕是不够住。”
只听见外面传来下人指挥声,严进朝外瞥了眼,“还有个大秋千抬进来,年家二公子亲自在指挥安装。”
“……”
这是成亲么,这怎么有种土匪入侵的感觉。
顾明渊本就没什么耐性,彼时听着外面叮叮当当,脸已经暗沉,他用轮椅滚动的声音来阻止严进才继续往下说,“出去!”
严进这才朝外走去,正遇上年鹤轩在不远处试那秋千,见他从书房出来,便招呼了过去,询问他,“这院里还能挖个小溪不,我看忠勇侯府之外就有河,引流到这儿,阿语喜欢溪水声。”
“……”这是真的有点夸张了。
等一切都安置完,侯府上下已经被年家的操作惊呆了,虽说嫁妆从生到死,连个棺木都自己准备好,代表娘家硬气,可像细致到这程度的,仿佛就是怕那年家姑娘来了什么都不会似的。
“光仆从就是几十个啊。”顾若蔷看着那些人井然有序,不免怀疑,“这阵子总听人说那年家姑娘有点傻,该不会是真的吧。”
许氏瞥了她一眼,“休要胡言。”
碍于母亲威严,顾若蔷没有再说什么,但那日去见大哥的事依旧是让她心有余悸,她从没想过小时候如此宠她的大哥性情会这么暴戾。
而这阵子回燕京,她也了解了大哥的伤势情况,从北疆带回来时整个人都还在半昏迷的状态,一路上几个军医连番照顾不敢松懈,命是保住了,可那双腿却是废了。
这对一个常年在外杀敌的人而言,是多大的打击。
因为大哥的受伤,折损了一万多兵力的情况下,本来十拿九稳的仗也输了。
年家姑娘如今和大哥悬殊如此之大,不知会不会生了嫌隙。
顾若蔷胡思乱想着,年家人留了随嫁的仆人后,便走了,彼时已经是下午,侯府这儿也准备的差不多,许氏差人最后检查了一通,亲自去了大厨房,监看明日喜宴上的食材。
入夜,整个燕京城在暮色中沉睡时,侯府这边是彻夜的灯火通明。
按着时辰祭祖,在没有长辈的情况下,顾明渊是要前去跪拜一整夜的,但他不便,就由顾明义代为祭拜。
每隔半个时辰,更换香烛时就要在外放鞭炮,顾明义强撑着举着香,本来想打个盹的,被裴氏一掌拍醒,继续行礼。
仍旧在书房内的顾明渊静静的听着不远处的喧闹,还有如今青朴院里,那一堆年锦语的随嫁仆人忙碌的动静,时不时的皱眉。
他身上的衣服还未更换,大红色的补子领喜服就挂在身后的架子上,直到外面又传来许氏的问询声,眼进进来提醒他更衣。
“将军,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祭拜可以让二公子代劳,迎亲可不成,全城都瞧着呢。
顾明渊不知在想什么,看着窗户上贴着的大红喜字,倒映出上面两只依偎的喜鹊身影,虽是剪纸却惟妙惟肖,那喜悦感似乎就要溢出来。
刹那间,他的脑海中闪过这桩婚事毁尽的办法。
轮椅车轴声随之响起。
很快天际渐露了灰白,年府这儿,也是忙了一宿的廊榭小阁内,年锦语被丫鬟云梳从床上拉起来,睡眼惺忪下洗漱过,送到了梳妆台前。
亮的如同白昼的屋内,四处都是透着喜庆的红,已经更换上里服更透的年锦语白皙,一双清丽动人的眼眸瞅着铜镜中的自己,随即露出笑意来,眉眼弯弯如同月牙一般,分外的甜。
请来的全福夫人为她梳妆打扮后,云梳为她穿上了大红色的通袖袍子。
宝蓝色的领口下,是精绣了麒麟追瑞云的图案,透亮的碧玉窄带系上后,又坠上了系金的金镶宝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