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阿爷点头说好,但钟翊也清楚老头儿根本没听进去。
晚饭是钟翊煮的,因为阿爷做饭并不好吃,而且老人家口味重,钟翊担心林瑧吃不惯。
家里还用的烧柴的土灶,厨房只是个半露天的棚子,林瑧和阿爷语言不通,靠钟翊简单做了个自我介绍。之后阿爷回后院劈柴,林瑧搬了把椅子在厨房棚子下面坐着。
钟翊躬身在低矮的案前熟练地切菜,回头看了眼林瑧,提醒道:“坐远一点,小心呛到你。”
林瑧不肯动,他听见后院里斧子劈木材的声音,低声问他:“家里一直都只有你和爷爷两个人吗?”
钟翊手里没停,轻轻“嗯”了声,“8岁之后就只有两个人了。”
暮色渐渐四合,钟翊扯亮了厨房顶上昏暗的白炽灯,小小的黄色灯泡被一根脏污的电线吊在他头顶旁边的位置,从林瑧的视野去看,恰好到像打了一束科波拉电影里才会出现的光。
林瑧凝视了一会儿钟翊没在眉骨阴影里的眼睫,继续问:“你之前说妈妈走了,为什么走呢?”
大概有一分钟,厨房里只剩下瓜果被切割的清脆声响,规律又快速。钟翊把一整根黄瓜切完后才回答:“因为,她本来就不属于这里。她是镇里第一个考出去的大学生,被我外公外婆骗回来嫁人的。”
钟翊的声音平静,像是在讲述一个小说故事,仿佛他并不是故事的主人公之一,“那个男人关着她,殴打她,阿爷无视她,我也保护不了她。后来那个男人喝醉了酒失足摔死在山里了,她就走了。”
“你没想过跟她走吗?”
热油倒进锅里发出哔啵的声响,钟翊无声笑了笑,“我是累赘,是把她困在这里九年的帮凶,怎么还能跟她走呢?”
林瑧愣住了,往后长久地没有说话,他望着山里升起来的那轮寂寥的月亮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二天钟翊的小姨听说了他要出国,带着女儿特意来了一趟村里。小姨没什么钱,比着上次见到钟翊的身高模样给他做了两件贴身的衣服,钟翊收了衣服,在屋子里和小姨说话。
小姨的女儿李韵没人管,走到树下和纳凉的林瑧搭讪。
或许是因为两人的妈妈就很像,李韵长得有三分像钟翊,特别是眉眼。林瑧原本不喜欢小孩儿,平时对孩子大多爱答不理,今天冲着那双眼睛对李韵友善了很多。
李韵性格活泼,在镇上读小学,会说一些普通话,她开始换牙了,张嘴漏风,口齿不清地问林瑧从哪里来。
林瑧抻着腿,把长凳分了一半给她,回答:“申州。”
“我知道!”李韵点头,“我在书里看到过,阿翊哥哥就在申州读书,你们是同学吗?”
林瑧说是,小姑娘拉着他的胳膊,开心地说:“那你们关系一定很好,我只会邀请和我最好的朋友一起回家。”
林瑧笑了笑,又说了一声“是”。
李韵听妈妈说阿翊哥哥要去什么美国,她不知道美国,所以只对申州格外感兴趣,缠着林瑧给自己讲申州什么样。李韵家里还没有装电脑,仅有的一台电视常年被弟弟霸占着,总是看些她没兴趣的节目,她很少有获得外界信息的渠道。
林瑧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搜了一个视频递给她,“你自己看吧,这是你阿翊哥哥读书的学校。”
申大的占地面积约莫要比青河镇子都大,李韵双手捧着手机瞪着眼珠子把整个校宣视频看完,转头问林瑧:“你是在这么漂亮的地方长大的吗?”
林瑧不知道怎么解释,便笼统答了句:“算是吧。”
“我也想去申州,住这么漂亮的房子。”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像只小奶狗。
林瑧把持不住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像摸狗一样揉她的头发,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嗯,好好学习就可以去了。”
李韵两团小脸一红,把手机还给林瑧低下头不说话了。
钟翊和小姨从屋里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一大一小两个人影并排坐在树下吹风。小姨唤了李韵一声:“阿韵,过来!我们要走了。”
李韵大声应了,又转过脸依依不舍地看着林瑧,林瑧勾了勾嘴角,问她:“怎么啦?”
李韵脸上的两团红晕又升起来了,小孩儿什么都不懂,胡言乱语地扔了一句“哥哥,我长大了要去申州读书,还要嫁给你!”后跑走了,只剩还坐着的林瑧笑容一顿,心想小孩子果然还是太奇怪了。
钟翊这一趟回家主要是为了去村委那边调取自己的户口资料,顺便看看阿爷,和阿爷辞行。
他们只准备村里待了一晚,小姨走后钟翊和林瑧一起陪阿爷聊了会儿天。
阿爷对林瑧很上心,因为钟翊从小学去外面读书到中学大学,回家从未提起过有什么朋友。他也不出去玩,休息的时间不是学习就是打工赚钱,生活平静得如同一口枯井。
精致漂亮衣着体面的林瑧看起来和钟翊是两个世界的人,这样的人会和自己的闷葫芦孙子成为好朋友,甚至跟他回村里,做爷爷的自然好奇。
阿爷为人木讷,也没读过什么书,文化水平仅限能写家里的几个名字,问的问题自然也多是些家常琐事。林瑧看钟翊在家时总是情绪平淡,便也阿爷只是问一句答一句,没有刻意表现出多么热情乖巧的样子。
傍晚离开羊山的时候,阿爷一路把二人送到了村口,钟翊往阿爷手里塞了一些钱,低声说:“钱够花,别太省了。偏房的屋顶要补了,记得秋天之前找个瓦匠补一下,不然雨天会冷。我这两年可能都不会回来,有事就让村长联系我。”
老头儿佝偻的身躯只到钟翊的胸前,枯瘦如树根般的手抓着孙子的大手连连应好,他说不出什么有学问的话,只能一遍遍重复叮嘱:“好好学习,注意身体。”
育苗店的司机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催了一声,钟翊点点头,放开阿爷的手,和林瑧一起上了车。
林瑧从车窗玻璃往后看,整个羊山村都笼罩在如血的残阳里,阿爷始终站在原地,但钟翊没有回头。
房子的香案下还压着2000块钱的现金,钟翊不知道,阿爷也是回去后才发现。钟翊塞给阿爷的钱是兼职店老板结的,有明显的使用痕迹,而这20张纸币簇新而且连号,是林瑧来青河之前在银行取的。他原本只是为了有一笔现金傍身,但这一路都没用出去,便留在了那间破旧的屋子里。
从青河回申州之后,一切都仿佛按了加速键。钟翊的航班时间悄然临近,林瑧紧急找了家能教手工的定制首饰店,自己画了张耳钉的设计稿,泡在店里待了三天终于磨出了四枚耳钉。
林瑧的画稿上原本有四颗钻石,他想着钟翊肤色深气质野,戴彩钻更好看,但店里那时候没有纯度够高的彩钻了,临时去订还要打磨切割,时间很紧。
首饰店的老板说会尽力帮他去找,但不能承诺一定可以订到。
林瑧基本没抱希望,他把磨好的四枚耳钉用首饰盒装起来,回家之后在深夜的卧室里坐了很久,看着耳钉上光秃秃的四个凹槽,鬼使神差地开始在网上搜索起了纽约的珠宝定制店。
深夜确实容易做一些冲动的举动,比如林瑧在看上一枚位于纽约的黄色原钻之后,当即订了一张和钟翊同班的机票。
那几天钟翊一直留在学校里处理需要交接的学籍事宜,他的本科导师也总是找他。
林瑧在订好机票的第二天在家里待不住,便开车去了申大。
当时已经是暑假,学校里人很少。因为特殊情况,假期宿舍可以申请使用,钟翊住的那栋宿舍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