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苏悠的心也绷的紧紧的,她站在门口,不敢进去,却见血水一盆盆的往外端。
她颤了颤,转了身。
许妈过来安慰了她几句,大门外忽然有人来寻,那人神色急匆匆说是京兆府衙副使遣来的,让去探监吴仁清了。
“苏姑娘,张大人还在府衙等着您。”
许氏这有太医在,而吴仁清的情况却未可知,苏悠没有纠结直接跟着人出去了。等赶至府衙,却并未将人往牢房带,而是领到了吏舍处。
除了张裕徳,周沅也在。
苏悠倒不意外,走上前施了礼,张裕德便道:“人还有意识,但恐怕撑不了多久,且进去罢。”
苏悠眸色一黯:“张大人此话是何意?”
张裕徳叹了一口气:“吴仁清叫冤不肯服法,牢房里的几人也不知轻重,给用了刑。伤口溃烂,牢房里又鼠蚁窜行……倒是请了大夫,可也是无力回天。”
擅自用刑,不知轻重,多么欲盖弥彰的字眼,便是死在狱中恐怕都是咎由自取。
苏悠沉着步子往前。
吏舍的房门被“吱呀”推开,昏暗的灯火处,那骨瘦嶙峋的背影缓缓转过了身,胳膊无力而垂显然是被卸断了,便只弯了弯腰:“苏姑娘。”
苏悠停在那,忽觉腿不能动。
不过半个月,吴仁清形如枯槁,囚服下的伤口狰狞不堪,散发着阵阵恶腐之气,唯剩那眸子尚存有清明。
他不敢挪步,也抬手示意苏悠别再往前:“多谢苏姑娘收留拙荆与枝儿,姑娘之恩吴某这辈子是无法偿还了。”
苏悠没有隐瞒:“小枝很好,只是夫人早产,太医正在救治。”
吴仁清哽了声:“是我愧对她们。”
苏悠看向他身上的那些伤,问道:“他们为何要对你用刑?”
吴仁清干笑了两声:“吴某逃不过的,从十年前那场会试开始,便注定了有今日的结局!”
苏悠却觉不公:“可你不该是如此结局。万安沉香的推出,让万安乡民有了能活下去的出路,圣上赏赐之时,你便该一展抱负,而不是继续委身市井。”
“吴某知道苏姑娘是聪明之人。”吴仁清默了默,忽然问,“你可知当年苏大人是为何被陷害?”
苏悠捏紧了指节,哑了口。
“吴某不才幸得苏大人器重,他将吴某的香航经济论献与御案,虽顺利的得以施行,却顺利的太过简单了,而忽视了那新政推出背后是利益的斗争。苏大人不是不明白,是明知如此,也立身直行!航海通商之道是大朔经邦之大略,将来兴邦济世,国祚延绵,埋身于此也无愧于心!只可惜圣上老了,耽于政权,不信贤臣,尽信那些擅揣摩圣意的谄媚之言!”
“党同伐异,是他们在那造的海船之上动了手脚致使数百人沉溺于海,更是他们监守自盗将那百万贯的钱财纳入囊中,最后却让苏大人替他们背负罪名!是他们一早就谋划好的,可圣上难道会不知吗?”
自古君王最擅制衡之术,朝堂之间的党权斗争不可能参不透,只是偏向的是他手中的权柄。
吴仁清那满腔的愤怒到最后只化作两声讥笑:“最后利用自己亲儿子之手清除了威胁,可是那又怎样呢?香典司以权谋私贪污腐化不是一朝一夕之事,是几十年的盘根错节,早已烂进了根里!”
他缓缓走向窗前,满目悲凉,自嘲起了从前:“不满苏姑娘,我没有苏大人贤良大义。十年寒窗以为能施展抱负,却在得知无端卷入会试舞弊再不能入仕以后,曾几度想了此残生,可每每想起阿岩和小枝,想起苏大人,想起万安的百姓,我便连死的勇气也没有了。”
苏悠想起了许氏之言,亦对自己刚刚问出口的话,感到无比沉痛,无力。
吴仁清转了身,看向那双眸,太熟悉那其中的不甘权势的执着,也仿佛瞧见了她将来的遍体鳞伤。
可他仍旧道:“原谅吴某自私,叶氏香方乃是几百年的古典香方,还请苏姑娘务必要广为传扬,让那些以此为生的百姓不至于没了出路。”
末了,拖身躺回竹床上,双眼望着窗外,气息奄奄。
“天地有万古,此身不再得,是我负了阿岩……”
苏悠的心似千斤石压着,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万安山高水远,虽是大朔境地可那处气候恶劣百姓穷困,属于放养之地,而吴仁清是唯一从那走出来的学子,承载着万安百姓的希望和期盼,恨不得将毕生所学乃至生命奉献给万安。可权利的刀剑无眼,一个莫须有的舞弊便将他十几年的努力付诸东流。
压垮他的并非是那肩头巨担,是对朝堂权利之争的无可奈何,对君王背离当初那“式敷民德,永肩一心”的绝望。
她本以为自己或许还有一丝机会救吴仁清,可到头来却发现无论如何也救不了。
门口一直候着的张裕徳与周沅都还未走,吴仁清的话让人触动悲愤,也让人无可奈何。
张裕徳上前:“苏姑娘节哀,吴仁清暂时交由京兆府吧,等案子审完便能处理身后事。”
苏悠掠过两人径直往外走:“谄谀在侧,善议障塞,张大人,这案子还能结吗?”
是非颠倒都只是权利游戏,结了案子,那清白又该何处寻。
张裕德一时忏愧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