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饥饿症
集团的总经理及代表人。之前两人在活动中打过照面,在郑崇义畏畏缩缩地与他问好时,梁律华眼尖地发现他衬衫的第四颗扣子扣错了。
郑菲菲就此人侃侃而谈:“大学时同学去拉斯维加斯的赌场,吓得差点尿裤子,最后假装说自己喝醉了要吐,慌忙跑了出来,你可不知道那场景有多可笑。还有我们一起去泰国那次,那时候他已经毕业很久了还找不到女朋友,几个男的拉他一起去妓院,他一见女人就吓坏了,找的人捣鼓了半小时都没见他硬起来……”
梁律华漫不经心地间或点头来附和她。
“就算是再怎么不中用不开窍,三十好几的人了,最近终于说定下来了,那个女人叫什么来着,你应该认识,我记得你们是朋友,”她开始绞尽脑汁地思考起来,指指点点半天终于得出了答案,“是殷董事的女儿,好像叫殷雪?我没记错的话。”
梁律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提了提嘴角的肌肉,却挤不出半点笑意:“她要结婚了?”
“对啊,最近刚定下来,你没听说?”说这话时,她意义不明地把手放在梁律华的膝盖上,像是安慰,像是试探。而梁律华呆愣地看着梁慕光扒在窗台上,努力把身子向外探,也不知道是在看什么。
“小光,那里危险。”他起身把小男孩从窗前拉回来,自己说话的声音却十分遥远,好像透过窗纱的缝隙漏到了半空。
梁慕光的表情有些奇怪:“哥哥,你抓得我好疼。”梁律华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手像钳子一般紧抓着慕光手腕。
郑菲菲带着孩子离开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心跳过快了,振动的声音几乎响彻整个空旷的房间。不,只是沉重地敲击他的鼓膜而已。
他站在窗前给殷雪打了个电话。电话响了很久,铃声播放了好几遍,正当他松了一口气觉得没有人会接时,电话却接通了。
殷雪好像是在参加活动,电话那端吵吵嚷嚷的,混杂着人声与音乐声,还不乏觥筹交错的叮铃桄榔声。
殷雪像是要把声音突出重围似的高声说着:“梁律华?什么事?”
他把手机扣在耳朵上,压低声音问:“什么时候的事?”
“什么?你急吗?你不急的话我晚点跟你说,这里吵……”
他却再次开口:“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
背景音依旧喧哗吵闹,对面的声音却一下子安静下来了。
过了许久,女人的声音不耐烦地回复:“有什么必要跟你说?你想要参加婚礼的话,我会第一个给你送请帖。”
梁律华无语凝噎,很想把手机扔出窗外,却坚持问下去:“为什么?”
又是沉默许久,他静静听了长达十秒左右的喧哗声,夹杂着极轻的叹气声。殷雪的声音变得很低,语速又快又含糊:“我怀孕了。再不结婚就要显怀了。就这样吧。”
还没来得及追问任何,电话被挂断了。可单这一句话的力量不啻于地雷在脚下引爆,满腹的疑问又致使他被筑进水泥中动弹不得。
显怀是几个月?大概是三个月左右,三个月前,他们还在保持关系。他带套了吗?他努力搜索着一切印象,可混沌的思绪却让他想不起来任何准确的细节。
绝对不可能。他反复告诉自己不要做这种胡乱的揣度,可天花板好像不受控地压下来,沉沉砸在脑袋上,太阳穴如同受到重击一般发疼。
周围的空气一下子被抽空了。他大口地喘气,手指抠进沙发里。脚无意识间踢到了身后的椅子,发出巨大的响动。
朱易打开门匆忙跑到梁律华身边,扶住他紧张地问:“哪里不舒服?”
梁律华死死掐着他的肩膀:“我头痛,快给我止痛药”
梁牧雨把药一盒盒放上货架,再拖着小推车回到仓库,叠起来以后摆放整齐。今天他不值夜班,收拾完毕再与后来的同事交班,就可以回家了。
他拿了一个纸杯,在自动饮水机里接了一杯冷水,从包里掏出一只塑料制的半透明药盒子。自从晓琪发现他包里总是满满当当地装着一盒子一盒子的药以后,就送了他这么一样东西。他向晓琪解释,这些都是维生素还有保健品。晓琪没回话,告诉他可以按量把药片装在这个小盒子里。
他忘了晓琪的专业就是这个,撒这种掩耳盗铃的谎有什么用呢?但是晓琪不追问,他就当作她读不懂药盒子上写的奥氮平、阿普挫仑、奥沙西泮还有盐酸丁云云都是些什么意思。他一开始觉得浪费药可惜,就像吃饭一样一天吃三十几粒药片。但是副作用也随之产生:他开始记忆力衰退,老板前一秒和他说的要去门口接送货的车,后一秒他就忘了。
不仅如此,一吃药他就犯困,万一在夜班前吃了药,一整晚他得靠抽自己耳光才能勉强维持清醒。和他一起值夜班的药师吴姐从外面回来看见他脸颊通红还大惊小怪地问他是不是感冒了。
晓琪偶尔、不,是经常来看他。他严重怀疑她对自己的健康状况是不是有什么错误的理解。他其实完全没事,除了经常犯困和不怎么吃得下饭以外,一切都很正常。
值夜班的时候,晓琪总是给他送夜宵过来。红烧排骨,猪肉玉米饺子,还有炸酱面加上荷包蛋。每次晓琪一来,一起值班的同事就有福了。他们有时候会问他,方晓琪是不是你女朋友。这时候梁牧雨就会如临大敌一般连连否认,怎么可能,我哪配让晓琪姐当我女朋友。这么一说,他们就更加穷追不舍了,人家都天天给你送饭了,还不迟早是你女朋友?
他只能老老实实地说,晓琪姐就像是我的亲姐姐一样。旁人听到这话都露出好戏谢幕般的遗憾表情,还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痛惜。
包括老板在内,每当有人开始撮合他和方晓琪,他就真心觉得自己不配。一想到这点,就觉得食不下咽。
他委婉向方晓琪转达了这点,她却说,这些东西都是家里吃不完的,或者是食堂里顺便带过来的,叫他千万别放心上。
不仅如此,方晓琪还帮他照看母亲。明明她自己工作也很忙,却一有空就来看望林春雅。帮她洗衣服、煎药,还带她下楼晒太阳。
心情不好一定要告诉我。方晓琪总是往他碗里夹一筷子菜,然后装作不经意地说。
其实,他吃了几天的药以后就自作主张把药停了。他耐受力挺好的,大量的药一开始吃着有点恶心,但后面就好多了。最主要的是他不想再像个老头子似的成天忘事儿,也不想冒着发胖的风险治愈根本不存在的病。身体内隐秘的转变令他觉得恐惧,于是把成堆的药扔进马桶,全部冲掉后他觉得舒畅多了。
最重要的是,在药物之外,他已经摆脱了唯一一样会让他感到痛苦的事物。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东西再能够牵起他的情绪波动,没有任何东西再能够使他难过伤心快乐或是喜悦。他已经把那样东西,把那段记忆深藏在心底。至此,一切都很安全。
他在药店干满了一个月的活,过着平静到令他受宠若惊的生活。直到李志出现为止。
那天晚上九点半,他正在柜台后面,借着灰暗的灯光有一搭没一搭地读着一本药理学入门读物。吴姐去隔壁水果店找人唠嗑了,只剩下他看门。
书页上突然笼罩上阴影。阴影主人粗声粗气地说:“有什么劲大的止痛药?”梁牧雨懵懂抬头,还没开口便已对上一张额上沁满汗珠的脸。
那人看见他显然也是一愣:“梁牧雨?”
梁牧雨一时不知作何反应,书哗哗地自动合上了。他本能站起身,眼神却不自觉移到了这人缠满绷带的右手上——不,那处已经不能称之为右手,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