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薄凉父
随便找个地方放我下来就行,我可以自己搭公交回去。”
梁律华没有理睬他,直到重新把领带理得一丝不苟时才开口:“起码去吃些什么吧,睡了那么久,你一定饿了。”
没等梁牧雨回答,他便自作主张要求司机在一家面馆停了下来。
司机下车帮他拉开门。他下车后见梁牧雨迟迟没有动弹,便示意司机先行离开,自己则绕到牧雨所在的那一侧,替他拉开车门,好声好气地劝:“你不是最喜欢吃面了吗。”
梁牧雨沉默地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但是按照梁律华的意思下了车。
这家面馆和之前去的那家老旧的面馆不一样,很明亮,很宽敞,墙面被漆成清淡的黄,摆的都是干净的木桌子。
梁律华拉着梁牧雨在一个角落的沙发座内坐下来,这里隐私性比较好,但两人的距离相较刚才却丝毫没有拉进一点。牧雨靠在椅背上,从纸巾盒里抽了一张餐巾纸,撕成两半,叠起来再撕成两半。
梁律华拿了菜单推到他眼跟前:“想吃什么?”
梁牧雨手中的创造被迫停止。他接过封皮红褐色的菜单,快速翻了几页,推回梁律华面前:“都可以。”
梁律华不经常出门吃饭,对饭店也没有概念。看了眼服务员,看了眼梁牧雨,合上菜单,叫来服务员:“你们这儿卖牛肉面吗?”
等待上菜的时间里,梁牧雨一直盯着梁律华后面的方向看,梁律华终于忍不住回头,发现那里是一台电视机,上面正在放护齿糖果棒棒糖广告,一个穿着红裙子的小女孩正因为蛀牙而坐在地上伤心地哭。
梁律华扭过头,心里很不是滋味,没话找话道:“在那里吃的好吗。”
梁牧雨摇摇头。
梁律华问:“都吃些什么?”
梁牧雨答:“他们不给我吃的。”
梁律华忍不住皱眉,还没来得及追问下去,一碗冒着热气的牛肉面就端了上来。梁牧雨坐着迟迟未动,梁律华就拆了一双筷子递给他。
梁牧雨举着筷子,迟疑道:“你呢?”
梁律华摇摇头:“你快吃。多吃点。”
获得“快吃”的指令后,梁牧雨半点没有犹豫地开始狼吞虎咽起来,就这样风卷残云地干掉了一碗,梁律华甚至没有看清他咀嚼的动作。
梁牧雨开始吃第二碗时,梁律华帮他要了一杯水:“别着急,慢慢吃。”梁牧雨仰头将拿来的水一饮而尽,然后果然放慢了速度。
吃到第三碗时,中途他抬头看了梁律华一眼。梁律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一直托腮盯着弟弟的吃相,额前紧张得出了一层冷汗。不过牧雨很快低下头,自顾自呼噜呼噜地吸着面。他给自己也要了一杯水,防止自己一直盯着牧雨看。
慢慢地喝着不算太干净的塑料杯里的水,水量没减多少,牧雨已经吃完了第三碗。他拿袖子一抹嘴,盯着梁律华看。
梁律华问:“吃饱了吗?”
梁牧雨扶着碗缘犹豫了一下,垂头抬眼,眼神偷偷追着梁律华看,露出一副可怜相。梁律华忙不迭地说:“那就继续吧,没关系。”
到了第四碗牛肉面,梁牧雨依然吃得狼吞虎咽像饿了十几天的人一样,速度丝毫没有放缓,让梁律华忍不住担心起来。
“已经四碗了。”梁律华忍不住说,“会把胃撑坏的。”
牧雨充耳不闻,继续把面条往嘴里塞。可这一口还没咽下去,便忍不住吐了出来。他跟没意识到似的,重新夹进嘴里,囫囵吞了进去。
“别吃了。”他抬高了一些声音。梁牧雨的手已经开始发抖,却依然像机器人一样动作僵硬地往嘴里塞。
梁律华忍不住站起身,从他手中抢过碗,吼道:“给我停下。”热汤洒在手上也浑然不觉。
牧雨低着头,保维持着刚才的姿势,才缓缓仰起脸看着梁律华。
梁律华呆立在原地,愣愣地看着牧雨的脸。
他的表情是和煦的,淡然的,却在一瞬间发生了古怪的变化,整张脸变得扭曲起来。他猛得起身,捂住嘴冲向洗手间的方向。
梁律华跟上去,走进逼仄的男厕发现牧雨正在一间单间里,门半掩着,里面传来呕吐的声音。他站在门口,没有往前再走半步。直到令人煎熬的声音减弱。
他听着牧雨“咚”得撞在门上的声音还有痛苦的喘气声,背后有如针扎一般颤抖不已。
牧雨摇摇晃晃地走出来,走到洗手池前洗脸、漱口抬首盯着镜子里的牧雨,却发现牧雨湿漉漉的眼神正望向镜中的自己。
梁牧雨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转身面向梁律华。他慢慢地挪着步子到律华面前,他的脸色苍白,刘海和脸都被水沾湿了,律华发现他的面颊上的肉更少了,黑眼圈也很重。
他说:“手。”
“嗯?”律华不明白他的意思,抬起手一看,才发现汤比自己想象中要烫,手上被泼到的地方已经变红了。
但他藏了藏:“没关系。”
牧雨朝着他苦笑了一下,越过他径直向外走。
梁律华呆了五秒,僵硬了十秒,为了克制愤怒花了一分钟。
他愤怒的是,这臭小子怎么学会了一句话不说就走,他又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跑起来追上去。
他要回家吗,就这样发完疯之后回家吗?他家在哪,怎么回去?他回得去吗?
自己是为什么要拉着他这样浪费时间?
“梁牧雨!”当他反应过来时,自己居然已经站在路中间旁若无人地大声叫住了他。
梁牧雨盯着怒气冲冲追到身后的梁律华看了一会儿:“我要回家了。”
好像怕他一瞬间消失,梁律华紧紧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拽回来,瞪了他半天才憋出句话:“那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
“那么,我还有事要说,跟我去一下公司。”
梁牧雨看了一眼像大闸蟹蟹钳一样抓在胳膊上的手:“我可以说不吗?”
“不行。”几乎是慌乱的脱口而出。
梁牧雨思考了一会儿,低下头把他的手拨开:“知道了。”
梁律华觉得烦躁。虽然他总是在烦躁,但是此时的烦躁简直要把他逼疯,甚至想往车上狠捶一拳。
他是谁?他可是梁律华。而这个小孩儿是谁?这个小孩谁也不是,只是他有病的弟弟而已。
他到底是为何要像这样为他劳心竭力,还只换得一张冷脸?
才想起自己已经把司机赶走了,许久没有开车,驾驶技巧已经生疏,更何况自己并没有亲自开过这辆前几年新买的车,但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上。
把梁牧雨支到副驾,沉着脸上了驾驶座,一想到弟弟坐在副驾上,手心直出冷汗。
“会开车吗?”为了掩饰紧张,假装无心地问道。
牧雨答:“会。”
不问还好,这一问心中无名火突起。为什么自己现在才知道他会开车?他为什么不告诉自己?如果早知道这孩子会,刚才应该让他开的。自己的手抖个不停,根本没法把车开快。好巧不巧手上被烫的地方还开始隐隐作痛,更让他焦躁不已。
梁律华因为诸多因素感到烦闷不已时,梁牧雨只是看了看他因为药物作用而微微发抖的手,什么也没说。
带牧雨走进公司,路过的员工笑容满面地问候他这么晚还来公司时,他连一个表面的笑容都挤不出来。倒是跟在身后的梁牧雨代替哥哥默默向那尴尬的女员工欠了欠身,可以理解为一种赔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