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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太……不像割袍断义过的了

 

谢初如今瞧着生龙活虎,不过是靠从前的底子强撑着罢了,内里已经叫蛊毒侵蚀得千疮百孔,从经脉里强逼出来的气力也早都耗得差不多了。

陈见庭自不甘心他逃出,派了不知多少死士追兵;后几日虽然跟了商队,到底也要时时提防。谢初伤重,难以应付,只能吃了激发心力的玄清丹强撑着精神不露怯——可这种丸药又非正途,不过是虚支了他自身精力,每每药效过了气血两虚,又要再叠着药吃,如今从沧澜谷摸来的一整瓶都快叫他吃空了。

经脉丹田都是习武之人的根本,要是落了伤隐而不发,甚至还靠这等虎狼之药催逼着,若不及时将养,日后必然处处掣肘,再难进益。

谢初自然清楚得很,只是在外头这些天是实在顾不上,如今到了许临渊的地界,强提着的一口气才骤然松了,一时昏沉欲睡。

……也睡不太实。

喘息间心口处闷闷地疼,谢初蹙眉忍了片刻,还是轻轻吸了口气,靠在竹椅上阖目推行血脉。

原本已经瘀滞的气血一动,强压下去的伤立时跟着翻天覆地搅起来,像磨利的刀子插在心口转。

他多少年没受过这样的疼了,正欲停了放任旧伤不管,一只手缓慢覆在他心口处,掌心温热,透过衣襟传入四肢百骸。

谢初闷哼一声,疼得蹙紧了眉,闭眼调息。许临渊手下力道缓了又缓,顺着经脉骨隙,缓缓替他推开郁结气血。

半晌,心口处压了许多日的闷痛终于散了不少,谢初勉强继力,就不肯再受这份酸胀到骨缝里的疼,将人推开秋后算账:“你进来做什么?”

许临渊就着半跪的姿势没动,替他擦去额头冷汗,又推了推放到桌上的药碗:“续还散熬好了。趁热喝,药力散开会好受些。”

闻着就苦。

谢初敷衍地点点头:“我一会儿喝。”

他瞥了一眼号称要“去外厢守着”,实则借口端药进来后就一步没再动的许临渊,没好气地抬脚欲踹:“还不出去。”

“我若是出去了,”

许临渊平铺直叙,“这碗药你立时就会浇在窗前兰草里。”

……

虽然,然而。

谢初有心替自己辩一句:“不立时,我起码等药凉了再浇,不然那盆兰草早烫死了。”

许临渊点头:“谢小少爷怜草惜花,思虑周全。”

谢初恼羞成怒:“你有完没完了?出去,别杵在我这儿耍嘴。”

我这儿……

许临渊被这个叫法晃了下神,嘴角险些压不住。他略定了定,又把药碗递过去:“加了甘草的,不很苦。你先喝了,我再替你推一会儿气血,正好融了药力。”

他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谢初就要恼。

带伤调息多要紧的时候,这么大个活人进屋到自己身边,自己竟然半点儿防备没生出来,还由着他来替自己紧贴着心口推宫过血。

也太……不像割袍断义过的了。

谢初声色俱厉地训斥:“习武之人,心口命门是能叫人随意碰的?你倒好,不声不响进来了,谁许你碰我?”

从前两人结伴的时候,哪里没碰过的。

许临渊只是点头,好脾气地认错:“怪我。你如今身子还虚,只怕撑不过解蛊毒。你要是嫌疼,我再轻些……好不好?”

谢初冷哼:“用不着你,我自己不会么?——谁嫌疼了?”

受伤也就罢了,好歹跟人打一架也是威风凛凛的,可“嫌疼”这件事放在哪里看都很不威风。

真是……平白污人名声。

许临渊并不同他争辩:“好,是我说错了。我们谢小公子不嫌疼也不嫌苦的。那你喝了药自己融着药力推行气血,我在这儿替你守着。”

谢初一时不慎,叫他话里饶进一碗药去,愕然抬头:“谁说我要喝药了!”

续还散是温养经脉的上好药方,用药精贵,一碗少说要百十两银子,够换二十坛贴了红封的花雕酒——就是苦,里头搁了不知多少吴茱萸,实在咽不下去。谢初从前重伤一场,躺在床上一连喝了十日,堪堪能起身就端着去浇了窗前兰草。

他如今尚且能起身,还能蹦跶两下,自然一口不肯再喝:“我这会儿好多了,你总叫我喝药干什么——怎么,玄隐阁的琼露香是宝贝,舍不得拿给我用,专用这些苦药汁子糊弄我?”

许临渊看了他一眼,平静道:“外厢已经点着琼露香了。你耽搁了两月有余么?如今已经连香料都尽数闻不出来了。”

谢初一怔。

被陈见庭锁在密室里时,蛊毒发作过一次,如今离第二个月圆尚有两日,怎么算也不到两月有余。

他隐约觉出自己身上这蛊有些蹊跷,念头一瞬而过,没顾上细想,已经叫丹田里突如其来的刺痛转移了心神。

琼露香燃,蛊虫会在第一日愈发躁动挣扎,人自然会因此疼痛难忍,熬到第三日割腕放血,逼出毒血蛊尸,如此才算解了蛊万事无虞。

谢初知道会疼,不成想会疼成这样。不过几息间,一身冷汗已经浸透了里衣,一句话还没说出口,眼前已经结结实实一黑。

这种时候不论麻沸散还是镇痛汤都没什么作用,只能生熬着。许临渊也少见地束手无策,聊胜于无地用掌心贴着他背后,仔细护牢了心脉,将另一只空着的手递过去:“疼就咬着。”

“你要骂我,不必绕这么大个弯。”

谢初咬牙切齿地疼过一阵,深吸一口气,“咬着够什么,我不如再给你汪两声?”

许临渊已然习惯了被他有意曲解诬陷,并不争辩什么,只作势要扯开自己的衣裳,“那真是奇了,我肩上竟留着谢小公子的牙印。许是从前我太混账了些,也绕着弯骂过你的缘故。”

“……”

谢初热腾腾地红了脸,一时叫他说得要往竹椅缝里钻,又疼又臊地咳了好几声。

许临渊愈发蹙眉:“要咳就咳出来,一味压着做什么?”

谢初有点儿矜持:“不好吧,弄脏了衣裳还要你亲自来洗。”

……也不知道谢小公子何时添了衣裳要自己亲自来洗的规矩。

许临渊面色不改,显然也是惯了:“我洗就是。还要什么?”

谢初终于报了他刚才拿话平白糊弄自己喝药的仇,暂时倒什么都不想要了。高高兴兴痛痛快快,一口气咳净了呛入肺息的血气,拿袖子抹了一把。

许临渊看着他袖子上洇着的隐约血色,强压了心中愈发翻腾的恨意,端了盏茶,抵在谢初嘴边。

蛊虫躁动轻重有时,中间倒还能喘口气歇一时。谢初刚熬过一炷香,现在浑身没力气,半点儿也不肯动,只由他伺候着含了口茶,漱了漱口中的血腥气吐在空盏里。

许临渊又端来药碗,好声好气地哄:“解蛊不同往常,这三日还有的熬。你身上本就有伤,多少喝些药温养着,会好受些。”

谢初也已觉了出来。他只是不爱喝苦药,倒不至于托大到用自己的身子开玩笑,遂怏怏点头,借他的手喝光了一碗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几乎要撕裂丹田的疼痛卷土重来。

……喝了药也没好到哪儿去。

谢初咬牙,强忍着疼推行血脉融散药力,一时也觉不出多明显的效果来,反倒因为气血引动蛊虫更加躁动,经脉中像有千百根针把自己扎成了刺猬似的。

他只觉得身上一时滚热一时冰冷,实在难受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嘟囔着骂陈见庭来分散心神,试着叫自己少疼两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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