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筹谋
起身,又向外唤了声,下了逐客令。
“谢母后,儿臣就不过多叨扰,您早些歇息吧!”
惊秋虚扶着谢欢鸾的手臂,替他整理好玄色夜行衣,又匆匆消失在黑夜中。
凌雪陪太后站在梵心苑门口久久凝望,直到除了微弱月光投下的无力阴影也消失殆尽,才缓着步伐走回佛堂。
“娘娘,您这么做,值得么?”凌雪小声问,她陪在太后身边几十年,从戚府的小姐,到太子妃,到皇后,再到太后,这一路走来的种种,她都看在眼里,疼在心中。
这样风烛残年,还要为个不知能否完成的虚妄之言,重新操持,实属不值得。
“值得不值得,权当是为了泓儿,完成他没能完成的帝王梦吧!”回屋时,断线的佛珠已经被打扫干净,新的珠串搁在镶金边的玉盘里,等待主人使用。
太后重又走回佛像前,抽出新的檀香,点燃后插进香炉。
“泓儿,娘为你完成夙愿,你好好的去投胎,下辈子,莫再投进帝王家了。”三皇子的死,成了太后心中永远的伤。
而今日也注定是个不眠夜。
惊秋和谢欢鸾一路无言,步履生风。路过御花园的人工湖时,突然听到身后响起一阵不寻常之音。
“谁?!”
警觉的惊秋立刻停下脚步,示意皇帝到假山石旁隐蔽,他自己则从袖袋里抽出防身的匕首,皱着眉往后找寻。
果不其然,从一棵足有一米多宽的梧桐树后面,揪出个鬼鬼祟祟的小太监。
“葛甲!怎么是你?”昏暗的月光在人脸上搁下块阴影,借着湖水反光,惊秋看清了那人面孔。
是长春宫的洒扫,平时都在静心殿外伺候,基本不会被调去其他地方。
更何况,如今已是快三更的夜心,他不在直房里睡觉,跑到御花园来作甚?
答案不言而喻。惊秋将人拉扯到皇帝面前,一脚踢在他膝弯,使了狠劲儿把人按在地上。
“说吧,什么时候跟着的?”
谢欢鸾原本雀跃的心情瞬间跌入谷底,一晚上被他抛到九霄云外的身影,赫然在眼前浮现,带着那惯常的邪笑,似乎在嘲讽他的不自量力。
“朕自觉待你们不薄,为何要帮一个阉人做事?”
“或是你有何把柄被他握着,朕可以帮你。”
谢欢鸾知道,没有人无缘无故会想要做恶人,定是有说不出的苦衷。
叫葛甲的太监哆哆嗦嗦被压在地上,连句话也说不齐全,只重复着“冤枉”、“没有”等字眼。
“你没有?你没有这大半夜不在直房睡觉,跑到这御花园湖边作甚?别说你是在赏月色?”惊秋不似皇帝心细,他只想把人护好,其余的皆不入他眼。
当年他病重濒死,是沈贵人救了他。沈贵人福薄,临终前托孤于他,他发过誓的,这辈子,纵使火海刀山,亦无所顾忌。
“你都听到了些什么?朕宫里还有哪些是你们的同党?”迫不及待地想问些什么,但他也明白,贺澜势力深埋皇宫,岂是三言两语就能理得清的。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奴才只是、只是睡糊涂了,出来上茅房时走错了路……”
嘴里没有一句实话,惊秋不想和他过多纠缠,若在外面逗留时间太久,恐生更多变数。
“陛下,别跟他废话,好好的人不做,非要给那奸邪做走狗。莫怪奴才心狠,此人若留定成大患,不如……”
“朕知道,可……”
事到如今的确是别无他法,但谢欢鸾不管如何装腔,骨子里仍旧是个柔弱性子,杀人之事,他狠不下心。
犹豫的空档,葛甲眼中凶光毕现,趁惊秋与皇帝交谈,暴起把人掀翻,抽出利刃就要行刺。
“陛下小心!”惊秋大骇,顾不了太多,用力推开谢欢鸾,与那亡命徒搏斗。
没用的仁慈只会害了自己,谢欢鸾后知后觉地懊恼,若不是惊秋身手迅猛,这会儿说不定已经成了亡魂。
四下张望,捡起一块巨石,皇帝看准时机,用力打在那太监身后,他身形一颤,惊秋得了空,一脚把他手里的匕首踢落,锋利的匕首抵在颈间,制服了葛甲。
“哼,技不如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葛甲也不再装可怜,知道自己已是末路,冷哼一声。
“惊秋,处理掉。”声音如这残月浅薄,谢欢鸾扔下石头,也不愿再去想别人是否有什么苦衷和不得已。
对敌人的怜悯,就是对自己最大的威胁。
皇帝背过身,惊秋低声称是,而后血溅数尺,又听得“咕咚”一声,一条人命就这样悄然抹除。
“司礼监掌印太监柳植,从前是贺澜提拔,但二人早有龃龉,陛下或许可将其收入麾下。”惊秋把手里的匕首一并扔进人工湖,跪在谢欢鸾脚边低声道。
“此人贪财爱权,又手段狠毒,他一直记恨贺澜打压自己。虽不堪重用,但给贺澜添个堵,让他们狗咬狗,也能分散他的注意力,陛下也好得空谋划下一步。”
“回去吧。”竟不知惊秋在自己不知情的时候,默默调查了这么多。
那是否,他也在自己未曾察觉的地方,偷偷地发展着自己的势力,只待时机成熟,也像今日一般,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
谢欢鸾眼皮一跳,被自己的想法吓到,直起身呼吸两口,权当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插曲惊着了。
“陛下,这一招叫做骗招。”
余朝柏一袭烟青色长袍,静坐在棋桌背后,右手执黑子,淡然在棋盘上落下。
方才还呈倾颓之势的黑方,立刻摇身一变,成了压着白方猛烈攻击的凶兽。
谢欢鸾坐在余朝柏对面,品着今年江南刚刚送进宫里的雨前茗茶,一边回忆方才这棋盘上的局势是如何在瞬息之间有了巨变的。
“哦?此招何解?”
余朝柏颔首,放下手里的白子,娓娓道来。
“于围棋之上,忌显露本心。以破绽为饵、陷阱为谋,声东击西,乱敌心智,令其难堪破我方真实意图。待敌入彀,便可施雷霆一击,颠倒乾坤,逆转局势。”
“听起来倒颇有些深意。”手里茶盏一顿,谢欢鸾扬眉与对面的人对视。
近来谢欢鸾常叫余朝柏进宫摆棋阵,又忧惧隔墙有耳,只好频频以暗语交流。
余朝柏指尖没进棋奁,似有什么东西隐入其中。
“若,对手的棋艺比你高出许多,又当如何?”眼波流转,皇帝挥挥手,站在一旁的惊秋立刻会意上前。
“余大人,茶凉了,奴才替您添茶。”假意倒茶,一张纸条暗中掖进余朝柏手心。
“有劳。”后者波澜不惊,点头客套了声,“果真这天底下,也只有在陛下这里,才能尝到这样顶级的茗茶。”
“朕不懂茶,不过是些汤汤水水,喝进肚子里,左右都是一样的。”随意拨弄了下搁在棋桌侧边的瑞兽,随即升腾起一阵桂花香。
“朕儿时,母亲犹爱金桂。每每秋日,都要晒上好些桂花,制成茶饼、熏香和糕点。朕那时不懂,如今想来,倒觉得,那些做工粗糙的桂花茶,才是这世间绝无仅有的稀世珍品。”
似乎陷入了回忆,谢欢鸾搭在红木桌上手指,无意又散漫地敲打着。
“陛下。”余朝柏出声,打断了沉溺在情绪里的皇帝。
“啊?”谢欢鸾回神,转而露出个腼腆的笑,“瞧朕,倒把爱卿晾在一旁了。”
“继续。朕方才说到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