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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声音是朝她们这个方向来的。也不知道是谁,在说什么事。

就听有一个细细的声音吊起:“求夫人?求夫人便是浅秋院的下场!”

就听脚步声越来越近,另一人劝道:“那姑娘也别灰心。侯爷惯常也不见人。便是夫人跟四姑娘来了,也是十次见不了一二回。今儿也许侯爷有事在忙,咱们明日再来。”

两人商量着渐渐远去了。

听到后来,锦鱼倒是认出来了,是锦柔中她的贴身丫头。不由心里拔凉。

锦柔是在府里长大的,她爹都不肯见。她贸然求见,她爹会不会也跟老太太一样,门都不让她进?

豆绿也问:“姑娘,咱们还去吗?”

锦鱼想了想,抬眼看了看天色,秋天的晚霞撒下来,落在花园斑驳的树木上,格外绚丽。

她点了点头,迈步向前走去。

凡事总要试一试。不行,她再想别的法子。

到得望燕楼门口,就见是两个腰板粗壮的婆子守在朱红大门前。

豆绿把手中的盆景放在地上,上前,先往两个婆子手里一人塞了一把铜钱,道:“我们姑娘来给侯爷请安。”又指着地上的盆景道:“这盆君子竹是我们姑娘亲手种的,送给侯爷赏玩。”

那两婆子袖了铜钱,其中一人从地上捧起那盆君子竹,转身进去通传不提。

锦鱼便问剩下那个婆子:“侯爷寻常都不见人么?”

那婆子笑道:“侯爷喜欢清静。怕撞见人,连后花院都不去。日常便逛逛紫竹斋罢了。”

又闲话了片刻,就见先前那婆子一脸肃然地出来,连看了锦鱼好几眼,道:“侯爷让姑娘进去。”

锦鱼心头一跳,喜悦微涌。看来那盆君子竹她带对了。

便叫豆绿在外头等她,跟着那婆子进了院子。

就见院中种着几株高大挺拔的木棉树,只是都秋天了,还奇怪地开着白蕊淡紫红色花儿,花枝掩映中,依稀露出青绿楼体和黄琉璃翘角飞檐,有些说不出的神秘。

那婆子引到楼前便不再前行。楼里出来个面目清秀的青衣小童接她。

跟着小童进了小楼,一直朝西走,就见西面的轩窗开着,正对着外头花园,园中种着桂花树,还有点点微黄,飘着宜人香气。

中间又夹杂着几株桑树,树叶半黄。

锦鱼也没多想,继续向前,就见西窗之下,大花梨条案上放着她刚刚送进来的那盆君子竹。

景阳侯笔直地坐在案旁太师椅上,正望着那竹子出神。

夕阳的光透进来,浅浅的勾出一个蓝灰色的模糊的剪影。

所谓“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使人瘦,无竹使人俗。”

这盆君子竹生得翠生生的,种在一截玲珑奇巧的褐色老树庄里。几竿细竹挺拔优雅,叶片婆娑婀娜,刚劲中带着娇柔,叫那老树庄一托,倒不像是在只得方寸的盆景之中,而是独居幽谷,超然脱俗。

她爹要不喜欢,她反倒会觉得奇怪。

她上前行礼问安。

景阳侯指了指对面。她便在条案边一张紫檀禅椅上坐了下来。

就听景阳侯问:“你喜欢养竹?”

其实她是个俗人,最喜欢养牡丹。想了想,她笑道:“竹似贤、竹性直、竹心空、竹节贞,故君子人多树之,为庭实焉。”

这是白居易《养竹记》里的话,说竹子有很多高贵品质,所以君子喜欢种它,算是拐着弯儿夸了自己一把。

她虽在庄上长大,可秦氏一刻没忘她是侯府千金。五岁就请了个老举人给她开了蒙,学习琴棋书画。到了八岁,又请了刺绣名家,教她女红针黹。

她及笄之后,秦氏才遣了她的师傅,让她专心学习家务诸事。

她从来没觉得自己配不上侯门千金四个字。

却见景阳侯听完这话,嘴角微扬。

她不觉有些不好意思。她有意卖弄,想必叫她爹看穿了。又觉得,她爹不黑着一张脸时,还是很英俊,很潇洒的。

她忙环顾左右,就见屋里放了四个三层紫檀大花架子,放满了各色竹子盆景。四方竹,观音竹,紫竹,佛肚竹,琴丝竹,菲白竹,米竹,凤尾竹应有尽有,倒真叫她开了眼。

便微笑着问:“父亲喜欢养竹?”

却见景阳侯脸色僵了一僵,微微抬眸,眼神有种说不出的沉郁。

她心里微惊,她猜错了?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

就听一旁正给她倒茶的小童道:“姑娘不知么?侯爷最是爱竹的!”

锦鱼苦笑道:“我是真不知道。我娘……哦,我姨娘从不跟我提府里的事。”虽然她猜到了才选了竹盆景过来。

就见景阳侯垂下了眼眸,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了她的问题。

锦鱼见他有些不快,想了想,站起来,鞠了一躬,赔罪道:“女儿对父亲一无所知,给父亲陪罪。”

景阳侯却别过头,看向窗外。

夕阳的光照过来,他眸中似有晶莹的光闪动。

父女两个都静静地看着夕阳。

那夕阳的光渐渐弱下去,窗外的树影子慢慢浓起来。

过了好一阵子,景阳侯才转过头来,眼中神色恢复了平静。

锦鱼忙讨好道:“女儿别的本事没有,载花种草,照料盆景还有一两分本事。若是父亲不弃,这些竹子,女儿可以替父亲照看一二。”她不惯说这样的话,语气多少有些生硬。

好在景阳侯竟很快地点了点头。

目的达到。锦鱼心里慢慢涌起成功的喜悦。这样才能有借口常来常往嘛。就算是她亲爹,她对他感情,也不如对她娘的一根小手指头。

便坐下慢慢喝了几口茶,想着怎么告辞,却听景阳侯道:“脱籍的事,听说是你求的夫人。这……是你姨娘的主意么?”

锦鱼有些诧异,忙摇头。看来许夫人跟景阳侯商议过这事。

“不想我娘再为奴了。她一回府便成天给人磕头陪罪,我……我瞧着心疼死了。姨娘她……为我牺牲太多。”秦氏当初要不是为了她,也不会跟景阳侯闹翻。

景阳侯这样静静坐着,就有种莫名的压迫感。她不由自主说了真话。

心里忍了许久的委屈也被这一番话一勾,汩汩往外冒泡泡,眼晴里热辣辣的。

她低下头。白瓷杯,青绿茶,两滴温热不觉滴下,荡起涟漪。

怎么说着说着她竟在她爹跟前流下了泪?

锦鱼抽了抽鼻子,不好意思地放下白瓷茶杯,正要抽手绢,对面递过来一条绢子,甚是眼熟。

天青色的烟云丝绣着几竿墨竹。墨色淡了几分,想是已经用了些日子。想不到她爹竟随身还带着她送的手绢。心里有一丝暖滑过。她没接这绢子,仍是抽了自己的绢帕抹了抹眼角。

景阳侯慢慢把那绢子收回袖中,起身走到另一侧的书桌旁,拿了一个雕花红漆小木盒子过来。

开了小铜锁,取出一张泛黄的纸,递给她。

锦鱼展开,薄薄一张纸,上头写着两个字“官契”,又都盖了一个圆圆的大红印章,圆圈里一个大大的“废”字。

她娘原来是官奴么?本名叫秦桑,被卖时才五岁。

接过官契,双手一个劲地发抖,眼角上晶莹的泪珠不停地滑落。

半天,她才哽咽着叫了一声:“父亲。”

此时,她的嗓子里好像堵了块糯米糕,有些甜,却又觉得心酸难忍,胸口闷闷的生痛。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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