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节
果然,不一会儿,皇帝迈着大步朝里走,脱了朝服坐在上首,静静看着他们两个。
皇帝不说话,萧青棠也不说话,过了许久,皇帝先开口:“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朕说?”
“草民不知陛下何意。”萧青棠语气淡淡。
“朕以为这一年在外足够你悔改,不想你仍旧这般冥顽不灵。既如此,朕也无话可说,来人,将他二人押进大牢听候发落。”
“且慢。”萧青棠叩首,“此事皆系草民所为,所有一切与姜氏无关,请陛下放姜氏归家。”
皇帝嗤笑一声:“你为了一个女人顶撞天子,顶撞生身父亲,是为不忠不孝,朕看皆是此女蛊惑,也不必听候发落,斩了就是。”
姜溶吓得一抖,萧青棠察觉,悄悄握住她的手,回:“陛下明知她什么都不懂,无非是借她敲打草民,要她的命便是要草民的命,陛下何必舍近求远,直接要草民的命就是,堂堂天子也不必如此算计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子。”
“萧青棠!”皇帝气得拍案而起,“时至今日,你还不肯认错是吗?”
“陛下要草民认什么错?”萧青棠缓缓直起身,也搂起身旁的人护在怀里,“要听从陛下所言嫁娶?可草民不是没说过,草民不娶,陛下非要草民娶,那草民唯有一死。”
皇帝怒目而视:“你是不是以为你是朕的儿子, 朕便会无限包容你?”
“草民从未这样想过。”萧青棠微微垂眼,他从头至尾都没有这样想过。
“你……”皇帝有些哽咽,“你恨朕, 你要报复朕, 所以故意弄来一个傻女人气朕,看到朕生气了你就满意了。”
他眼睫微动:“从前的确是如此,我的确厌恶你们, 我嚣张跋扈惹是生非就是为了气你们, 我就是要看你们能忍我到何时。
可现下了不了, 我突然明白了,你们如何与我无关,我要如何也与你们无关。我不想再厌恶谁报复谁,我喜欢姜溶, 只想与她平平淡淡一生。
我知晓自己忤逆,但与她无关, 是我将她掳来侯府, 是我要娶她,是我为了她不肯另娶,一切都是我的错, 你要杀便杀我,我但求一死,只求放她回家。”
“你还是不肯低头吗?那好,我放她回家, 但会给她另指一门亲事……”
“你要我如何低头呢?听从你的安排去娶那个什么钟家的女子吗?可我已跟妻子承诺过, 此生不会另娶。”萧青棠抬眼, 眼眶微红。
姜溶听到他的哽咽声,抓紧他身前的衣裳, 要抬头看他,却被他按回怀里:“我们之间的事何苦非要扯到一个小女子身上?她什么都没做错,何苦要为难她?”
皇帝看着他:“你但求一死,无怨无悔?”
“九死无悔。”
“即便是她以后将你忘却九霄云外。”
他跪得板正,一字一顿道:“不论发生何事,我无怨亦无悔。”
皇帝闭了闭眼,连说了好几声好,最后只是叹息一声,有些乏力:“传姜侍郎进宫接姜家娘子归去,将萧青棠押去大牢,听候发落。”
“草民。”萧青棠松开姜溶,俯身叩拜,“叩谢皇恩。”
内侍上前几步,不敢押他,只在一旁等他起身跟在后头。
他牵着姜溶缓缓往前走,在宫道上却停了,道:“我等姜家人来,亲手将夫人交到姜侍郎手中后,再随你去大牢。”
内侍不敢不应,垂首在一旁候着。
姜溶抬眸看向他,眉眼间俱是愁思。
他低头,笑了笑,眼中却含满了泪:“愁什么呢?”
“我不回家,我跟你一起。”姜溶瘪着嘴,泪从眼角滑落。
“这样久不回家了,你不是想他们了吗?回去看看也好。”
姜溶抱住他,仰着头哭:“你是不是回不来了?”
他扶着她的脸颊,垂头抵着她的眉心,良久,没有说话。
空旷的宫道上车轮滚动声传来,惊起绯红宫墙上蹲着的一排飞鸟,振翅声齐响,回荡在宫墙之中。
他轻声道:“跟你父亲和阿兄回家。”
“内侍,郎君。”姜侍郎已领姜淮下车匆匆奔来。
萧青棠缓缓抬头,看向天际刺目的白光,眯了眯眼,藏住其中的血丝:“去吧。”
姜溶被推着往前走了两步,忍不住回头看他,只剩清泪两行。
那些争执的话她并不能全然听懂,可隐隐能明白,萧青棠也是无计可施。
她扭着身子,一步步走远,被兄长推着上了马车。
兄长还未上,站在马车下等他们说完话,可萧青棠没看他一眼,只道:“走吧。”
车夫调转车头,宫墙换了个面,她急急换了另一边车窗又探出身子去看,却见人已转过身。
起风了,好像有雪花飘落,马车缓缓行驶,连背影都有些看不清了,只能看见萧青棠发髻上、她做的那条碎布发带随风飞扬。
她眼泪又一下涌出,着急要跳车,姜淮慌得急忙按住她。
“不要命了不成?莫胡闹!”
她抬袖擦了把眼泪,放声大哭:“萧青棠,我不会忘记你的!我等你回来!”
萧青棠闭了闭眼,迎着风雪缓步朝前走去,眼下的泪几乎要凝结成冰,紧紧贴在脸上。
内侍不敢说话,默默在前引路。
行至大牢,二人身上皆是落了一层薄薄的雪,内侍赶紧与狱卒交代:“快端碗热水,拿个毛毯来。”
狱卒有些为难,小声道:“您来得迟了一些,方才陛下又来口谕了,叫我们不许“优待”。”
内侍微愣一瞬,也压低声音:“毛毯算优待,喝水不算,还是弄些热水来,若真出什么事儿,陛下不一定不生气。”
“诶诶,您说得是,我这就去办。”狱卒赶忙倒了碗热水,递至牢门跟前。
可萧青棠却未接,只道:“多谢。”
内侍皱着脸,上前轻声劝:“陛下并非是要处决郎君,郎君何不留得青山在呢?”
萧青棠靠坐在墙边,垂眸看着腰间的香囊,没有回答。
“其实……”内侍看得焦急,忍不住又上前两步,“其实郎君大可先迎娶了钟家的娘子,只要您娶了,给陛下这个台阶下,一切都好商量不是?”
若是从前,娶了便娶了,将人留在后院慢慢折磨就是,可现下不行了。
莫说是溶宝知晓会跟他闹,就是他有了溶宝这个软肋,他在此事上退一次步,便会被逼退无数次。
有了平妻这一说,便会有留一个健全的子嗣这一说,一退再退,还是要溶宝委曲求全,还不如一次做个了断。
内侍见他仍旧不愿说话,叹息一声,将水往前放了放,最后劝一句:“郎君若是需要什么,与狱卒吩咐便是。”
他不语,往后一躺,倒在草堆上,握着那只香囊。
这几日赶路,又想着后事,他一直没怎么睡,这会儿一闭眼,便沉沉睡了过去。
只是虽睡了,杂七杂八的梦却多,扰得人睡不安稳。
雪越下越大,烤着火都忍不住哆嗦,狱卒见他睡得不安稳,又想起内侍的话,悄声给他盖了一床被子。
或许是被褥的作用,他没有发热,只微微有些咳嗽。
狱卒送了饭菜来,菜色不错,他没有吃,仍蜷缩着坐在角落里。
他胃口本就不好,心情又不佳,哪怕是山珍海味也难以下咽,旁人却以为他在和陛下置气,皆是忧心忡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