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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节

 

“加之天下畏秦久矣。”

“关东民众对秦是心生惧意的。”

“因而很容易为地方的豪强贵族蛊惑。”

“等官府下来清查田地,自会有意的隐匿不报。”

“而秦廷见每年征收上下的田租越发少,便颁发了‘使黔首自实田令’,但或许秦廷自己都没想到,原本地方虽有土地兼并,但相对并不算恶劣,而在这道政令颁发后,天下土地兼并开始蔚然成风。”

“原因很简单。”

“秦廷给了兼并的法理。”

“朝廷是知道地方有隐匿不报的,也知道地方存在一定土地兼并,想借此让地方将田地如实上报,一方面想着为民减负,另一方面想从贵族豪强手中多征田租,但你却是要清楚,秦廷是不知何人瞒报,何人被兼并了土地的。”

“此令一下就导致了一个问题。”

“过去隐匿的田地依旧为人隐匿,而原本账目上的田地,却给了贵族豪强兼并的理由,因为是‘自识田’,他们可以直接强取豪夺,将原本不属于自己的田地,尽数强占到自己名下,继而实现了这部分田地的易主。”

扶苏脸色微变。

嵇恒淡淡道:“秦法有规定:无田之民为无业疲民,将被罚为各种苦役刑徒,而大秦一统天下已有数年,徭役之苦,天下何人不知,是故失田之民是不敢言自家无田的,又因贵族豪强势大,也不敢轻易报自己失田。”

“最终这些黔首分明无田,却要额外交‘不存在’的田租。”

“而‘买田’的贵族豪强多报田产,必会导致自己田租田赋增加,但关东之前是有很多隐匿不报的田地,所以他们为弥补自己多交的租赋,只会加剧去吞并这些田地。”

“由此。”

“地方的土地兼并之风愈演愈烈。”

“秦廷颁发的政令的确没有开兼并之风,但下面的官吏在执行时可就未必了。”

“秦廷给了兼并法理,若有条件,谁不眼馋?”

“这可是田地!”

“现在你知道失田之祸,究竟祸起何处了吧。”

行百里者半九十!

闻言。

扶苏脸色通红。

他有心去进行辩解,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嵇恒说的没错。

朝廷没有想开兼并的想法,但政令下去后,就已不由朝廷控制了。

地方官吏阴奉阳违,最终演变成了‘暴政’。

如‘使黔首自实田’这般的政令,只怕地方‘执行’的还有不少,朝廷未尝不是其中的受害者。

扶苏眼中浮现一抹恼怒。

嵇恒小酌一口。

他大致猜到了扶苏的想法。

不过他可不认为,朝廷真就是好心。

只是田租收不上来,想借此多收些租赋罢了。

而且是朝廷自己没考虑完全。

又岂能全归罪下面?

再则。

大秦对关东本就控制力不强,这种事关底层生计的政令,本就该万般斟酌,而秦廷为多收钱粮,选择匆忙推行,自然会酿成这样的祸端,政令颁发后,又得不到太多的监督,势必会造成大量腐败,也会成为地方的狂欢。

更会加剧官吏、贵族、豪强对民众的压榨剥削。

言而总之。

这是秦廷自己犯的错!

一念间。

他想起了王安石的青苗法。

这跟秦廷的这条田令有异曲同工之处。

北宋时,王安石推行青苗法。

王安石的本意是想民众在青黄不接,缺少钱粮的时候,让民众自己估计当年的谷、麦产量,然后向官府借钱,谷熟之后还给官府,这就是所谓的‘青苗钱’。

青苗法规定把以往为备荒而设的常平仓、广惠仓的钱谷作为本钱,每年分两期,即在需要播种和夏秋未熟的正月和五月,按自愿原则,由农夫向政府借贷钱物,收成后加息,随夏秋两税纳官。

王安石的目的肯定是好的,为的就是让农夫在青黄不接时,免受高利贷的盘剥,让农夫不至于在没粮的时候,土地被大地主所兼并,同时也让政府能获得一大笔‘青苗息钱’的收入。

按理说,这个政策一下,农夫该欢呼相告。

毕竟朝廷出手,农夫不用再受地主的剥削,但最终奔走相告的是地方官员。

因为最终得利的是地方官吏。

首先青苗息钱的利息,王安石定的是年息两分(20%)。

但这是王安石规定的。

落到地方的年息两分,最开始变成了一次收取两分,即半年息两分,因为官府是春季发一次贷款,秋季发一次贷款,所以地方官吏是每半年收回本利,依旧按两分收,最终变成了年息四分。

等到青苗法彻底走歪后,就变成地方想怎么收就怎么收。

最高年息可高达百分之几百。

虽然王安石的政策上说着自愿,但这是行政命令,所谓的自愿,最终都会变成强制自愿,以至于后面演变成了你贷也得贷,不贷也得贷,不仅没有为民减负,反倒加剧了民众负担。

嵇恒暗暗叹息一声。

他对王安石还是很敬佩的,不过王安石的很多政策,更像是为了扫积弊而扫,并没有经过太深度的考量,也没有切实有效的监督,更没有制定出相关的规范,最终适得其反,加剧了社会的矛盾冲突。

秦政同样。

没有有效的监督,任何政令都会失真。

但若非真到了不得不变的时候,又有多少君主会去执着求变呢?

想做到不断革命,难度非同凡响。

嵇恒感叹道:“大秦创制,各方都在轰轰然向前推,可谁都没看到隐藏在脚下的陷阱,有的官员或许看到了,却连大喊一声都不能,这未尝不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扶苏深吸口气,他拱手道:“先生,土地兼并之害已危及天下,不知先生可有良策根除。”

嵇恒默然不语。

扶苏却依旧坚持着。

嵇恒看着扶苏目光炯炯的盯着自己,望着那满眼的殷殷期待,叹息了一声,道:“田产之事,自古第一难题也。”

“根除兼并,形如为渊驱鱼也。”

“岂有那么简单。”

扶苏咬牙道:“再难也要解决。”

他自是看得出来,嵇恒比自己更了解土地兼并之实情。

而且根除兼并本身之难,在当下就已很难有所作为了,更不说秦廷面临着内忧外患的诸多大事,大秦眼下也无余力去斧正,也实在没有精力,让自己再去大肆折腾根除土地兼并之黑恶。

但这是他怎么都不能接受的。

大祸已经显出端倪。

不察觉则已,既已察觉,岂能漠视不管?

若继续听任民田流失,分明是听任农人变成奴隶。

农人无田地,却要缴纳田租,还有为贵族豪强剥削,此等重压,何人能承受的起?

等到农人难承其负,恐就是天下大乱之时。

他岂能不忧心?

如此大事,他身为长公子,岂能畏难不言。

那不是扶苏!

扶苏压下心头火气,正色道:“先生所言,句句在理,然则,还是要有所为。”

嵇恒缓慢道:“你有心志是好事。”

“但此事之大,非皇帝威权,不足以掀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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