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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节

 

他看了看不远处的两人,似想起了什么,就地坐下了。

他从袖间取出已摩挲的光滑的‘筷子’,从铜盘中夹起一块牛肉,并不注重口味,匆匆咀嚼几口,就吞咽了下去。

几块灼热的牛肉下肚,嵇恒感觉肚中升起一股暖意,这才看向屋中的其他两人,问道:“我上次留给你们的问题,你们可想出了答案?”

胡亥似担心被扶苏抢答,连忙接过话道:“自然是想好了。”

“你都说那么清楚了。”

“首乱之地为楚地,贼首自然就是楚国贵族。”

说到楚地时,胡亥还有意无意的瞥了眼扶苏,目光中带着几分奚落跟兴奋。

扶苏自察觉到了,只能苦笑着摇头。

他过去的确跟楚地亲近。

扶苏正色道:“我跟幼弟的答案一样。”

嵇恒点点头,道:“原因。”

胡亥笑了笑,神色颇为自得道:“你之前不是说了过,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还有那什么楚纵成则王,楚国实力强大,虽然是败给了大秦,但心中多少会有些不服,因而若是天下有乱,楚地定最先反。”

“而且楚国贵族盘踞,真要造反的话,也只能是那些贵族。”

嵇恒微微颔首,看向扶苏,问道:“你呢?”

扶苏拱了拱手,道:“我这几天去请教过几名丞相府的官员,得知了一些楚地情况,这几年大秦征辟提拔官吏,不就的大多出自楚地,而地方官吏能接触到很多机密,有些甚至是朝堂都不了解的事,因而他们的举动其实可以当成一种征兆。”

“地方官吏已预感到大秦不稳。”

“其中为楚地最甚。”

“能让地方官吏都如此不安,多半是楚地内有状况。”

“楚地过去长久分治,各大贵族并不适应,朝廷的统一管理,因而贼首当为贵族。”

嵇恒轻笑一声,道:“你们都只说对了一半。”

“即首乱之地为楚。”

“但贼首恐怕并非出自贵族。”

扶苏跟胡亥对视一眼,眼中都露出一抹狐疑。

不是贵族?

那还能是谁造反?

而且贵族在楚地势力最为雄厚啊。

扶苏试探的问道:“不是贵族,难道是官吏?商贾大富?亦或是百越人?”

嵇恒笑了笑,都摇了摇头。

他放下手中的细长短棍,拿起铜盘中的酒壶,豪饮了一口,面无表情道:“是民!”

“这个‘民’,不同于儒家的‘民’,而是最底层的黔首、亡人、佣耕、奴隶等存在,他们是天下最微不足道的存在,在朝廷眼中,他们只是一个数字,只需轻轻一笔,就能让他们前赴后继为朝廷驱使。”

“史书中不会出现他们的名字。”

“只会潦草的记着‘大旱,民大饥’‘天下户口,几亡其半’‘人肉之价,贱于犬豕’等话语。”

“然就是这些任劳任怨、几如牛马的‘牲口’,却会在这个天下,第一次发出自己的呐喊,而他们的这次发声,也正式宣告着……”

“天下变了!”

“或许他们的初始发声,并不为世人重视,但一次不行,那就两次、三次、四次……十次,直到这些高高在上的贵族、豪强、官吏,不得不正视他们、尊重他们,甚至是讨好他们。”

“天街踏尽公卿骨,辕门遍挂权贵头!”

“我之前就不止一次的说过,变革之中,就有变民众一项。”

“这个民众,就是指在这场大变局下,‘民’将会被重新定义,不再局限于有身份的‘士’‘贵族’‘地主’‘豪强’‘匠人’等。”

“而是天下所有人!”

“这也是大秦朝廷赋予天下人的权力。”

“大秦开国之初,始皇便诏令天下,为人民正名:人民之名繁多,统更名为黔首。”

“底层民众只是在争取自己合法的权益。”

“而且用的是‘令’!”

“制、令三代无文,始皇有之。”

“其中大秦典章明确规定:命为‘制’,诏为‘令’。”

“制:相对缓和而有弹性,其实质含义是‘可以这样做’。”

“诏:则是明确清楚的命令,其实质含义是‘必须这样做。’”

“诏令则是必须执行的法令。”

“正所谓‘王言如丝,其出如纶’。”

“这是始皇帝授予给天下人的权力,既然大秦自己没能遵守,那也莫怪世人自己去争取了。”

“毕竟造反有理!”

“何况这个法理是大秦自己赐予的。”

幽静的小屋静如幽谷。

扶苏跟胡亥手脚冰冷,额头更是冷汗直冒。

他们已被震住了。

嵇恒面色淡然,一口接一口饮酒。

他心里很清楚,天下的确变了,只是有着历史的惯性在,食利者依旧不会在意底层,即便底层起来造反,他们也不会太在意,依旧会如过去一般,继续高高在上,继续视万民如草芥。

甚至他们还会特意去引导,当官是为了发财,为的是封妻荫子,一旦有底层爬升上去,就会立即让其加入食利者,以便让自己继续心安理得的吸食底层的血汗油脂。

而大秦定义出来的黔首,直到两千多年后才实现。

只是换成了人民二字。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隔了一会,胡亥才惊疑道:“这……应该不可能吧?”

“造反的怎么可能是底层的人呢?”

“不应是楚国贵族吗?”

嵇恒冷笑一声,淡淡道:“楚国贵族的确有反心,但他们不会去当出头鸟。”

“各国变法之后,出现了一大批恒产者,商贾大富也好,贵族豪强也罢,亦或者那些匠人、胡人,他们都是有一定身家的,因而他们的承受能力其实比外界想象的要高。”

“但寻常黔首不同。”

“他们一旦活不下去,是真的活不下去。”

“甚至于……”

“若是靠卖田、卖妻、卖子、卖自己,能让家中有人活命,他们都绝不会起来造反,但如果把什么都卖掉,依旧活不下去,那留给他们的,就只有最后两条路了。”

“要么死。”

“要么反!”

“他们已无其他选择。”

“但造反是死罪,而且会株连全族。”胡亥下意识道。

闻言。

嵇恒却是笑了。

这‘季公子’还真是脑回路新奇。

他冷声道:“连今天都活不下去,谁还会在意明天的死活?”

扶苏眉头紧皱,他沉思片刻,凝声道:“我非是质疑,只是有所疑惑,先生是如何得出黔首会反的结论的?我也算看过不少书,却从未见过书中有提及黔首造反一事。”

“还请先生解惑。”

扶苏恭敬的朝嵇恒行了一礼。

嵇恒叹息一声。

他前面其实说的很清楚。

天下已变。

但无论这位季公子,还是这位伯秦,依旧用着过去的观念,他其实能够理解,毕竟自己的说法,过于耸人听闻,也过于惊世骇俗,他们一时的确难以接受。

而且他若没猜错,这两位贵公子,恐怕就没见过底层人,又如何能感同身受?

甚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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