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阿木
王家村是一个宁静的小村,靠山而居,依水而建。高高的山上流淌出一道漫长而又长年不绝的细流,包围着村子。
村里有个家喻户晓的傻子,就住在这溪水流进村最接近山的地方。
傻子没有家人,他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周围的邻居对他都挺好。
傻子成天无忧无虑,没事在村里各处溜达。到了农忙时便会被路上的农家叫去帮忙。
傻子长得又高又壮,力气大,一个顶俩,农人总夸他:“这真是个好傻子!”
傻子听了很高兴,帮完忙还会被投喂几张饼,他总是嘻嘻笑笑受了,不知道若将他换成别的劳工,酬劳能值三天的口粮。
他村里的人欺负他是傻子呀,总是让他干这干那。
但是村里人又喜欢他,不会叫他饿着冻着,所以傻子的世界很快乐。即便有不懂事的小破孩围着他转圈唱着“大傻大傻,没爹没妈”,他也不生气,只当他们逗他玩。
傻子在村里长了十几年,大家一直傻子傻子地叫他,后来时间长了,人都有了感情,便有人提出来,总这么叫不好听。
于是大伙们你一言我一语要给他起个名。既是在王家村,自然姓王。有人说叫大强,有人说叫阿壮,还有人说叫阿呆。
众人吵起来,有骂大强土,有说阿壮俗,还有说叫阿呆不如直接叫傻子。
争论半天,村长摸摸胡子说,叫阿木吧。长于深山,成天与树木作伴,人又木木的。
大伙没了意见,便开始“阿木阿术”地叫起傻子。
阿木有了名字,十分高兴,听说了这名字的含义,便天天往山里跑,说自己和山上的树是兄弟,每天去看看它们生得好不好。
邻里笑他傻,叫他进山时顺便把柴砍了,阿木便应了是,用几车的木头换了隔壁柳婶家的厚棉衣。
又过了不知多少年,这山里有人进来有人出去,阿呆却只是守着他那小屋,守着这个小村过日子。
他几乎成了村里的吉祥物,出去的人会同别人讲起自己的村子,提进这么个傻子的存在;进来的人也必定认得他,有时还会特意来看望他。
阿木面相老实,生得俊,同人招呼时总是傻傻笑着,行为举止不会很冒犯,只与他多交流几句才会发现他智力的缺陷。
人们对他总是又怜悯又羡慕。有同他一起长大的小青年受了情伤来找他倾诉,说,你到现在还设谈过,真可怜;叹,你都不用为这些发愁,真羡慕。
阿木年龄二十五了,在村里同他这般大小的小伙都生了好几个了,柳婶常常看了他叹气:“唉,你这辈子是没着落了,找不到媳妇了。”
阿木听多了,慢慢理解了她的意思,后来每一听便开始生气,生气了便转头就走,跑进山里蹲着,同大树们自言自语——他到现在都没改掉这每天往林里跑的习惯。
他同大树说,西边王大强要了个漂亮媳妇,每天到人前秀恩爱,好多人骂他;东边王大壮娶了个厉害的媳妇,会做人能干事,能主内可控外,好多人夸她,都说大壮没用,压不过媳妇……
他又说,柳婶说他娶不到媳妇。说完没了声,心里郁闷。
其实傻子也不是完全傻,他知道自己是傻子,比别人不起,没别人想嫁他是自然。
他也羡慕那些成家的人,有人管有人爱的。阿木看了看大树,说,要不你给我变个媳妇?
大树自然变不出来。
看天黑了阿木就回了家。
冬天又快到了,阿木往山里跑的同时又被委以砍树的重任。大抵傻人有傻福,上天显了灵,真叫阿木在砍树时捡了个媳妇回来。
不过是阿木自认的媳妇。
他捡到人时,那人真正奄奄一息躺在一棵大树下,看着是从树上掉下来的。
阿木看到他第一眼便认定了这是上天送给他的媳妇。
他虽是个傻子,对美与丑的分辨还是正常的,他从人没见过长得这么标志的人,脸即使被沙尘染灰,依然迷得阿木挪不开眼。
阿木当即将人放到运木头的小推车上,怕人晚点救不话,拉着车在山上一路疾奔。
压根没注意后头车上的人让他颠醒了一回,又因同车上的木头相撞又痛晕了过去。
傻阿木跑阿跑,直接冲到了村里的小诊所。
医师老王对傻阿木向来亲和有嘉,这会儿帮他他把人抬到屋里的床上,问他有没有带钱。
阿木后知后觉看病得花钱。不过他又不怎么谋划这些,无论如何他四处帮忙也不愁活,因而没带在身上,便用那一车木头作了补。
老王拿了木头,尽心尽力给人看伤。
一脱衣服,见他腹部缠着绷带,已经渗出了血,惊道:“这怎么受的伤?阿木,这人跟你什么关系?”
阿木关切地看着床上的人,急道:“你快救她!她是我媳妇!”
王叔左瞧右看,这人怎么看也是个男人,然而阿木比他更坚定,强调:“她就是我媳妇!”
王叔“啧”了一声,干脆扒了那人裤子,道:“这发育的挺好,是你媳妇?”
阿木憋红了脸,又看看那人的脸,坚定道:“是男的也是我媳妇!”之后催着让王叔快治他“媳妇”。
老王懒得同傻子争了。
这傻子有些时候执拗得很,认定了什么九头牛都拉不过来。
比如从前不是没人纠正过他和树的关系,结果便是他到如今还把树当兄弟。
有人逗他,你既拿超当兄弟,怎么还舍得砍了烧啊?
阿木回答得理所当然:“树是我兄弟,我砍得是柴火。”言下之意,树和柴火不是一回事。
这傻子的世界有套自己的理,他性子又轴,别人改不了他。
老王简单给那人重新包扎了一下,绷带撕下时还黏着血肉,伤口结痂处化了脓,连阿木一个傻子都看着疼,手直扯着老王的袖电子叫他轻点。
后来叫老王嫌他烦把他赶了出去。
老王说,伤口得好好养着,不能多动;身上还有几处骨折,也得养几个月等自动愈合;伤药得换,人什么时候醒不知道。
阿木听一点漏一点,面对着老王,眼睛一直往床上瞟,不耐烦了便抄起人抓起药就要走,嘴上道:“知道了,不能动,要吃药。王叔再见!”
傻阿木抱了人一溜烟跑得贼快。门口装木头的车已经空了,他将人往里一放,便往家里拉车。
这回他走得慢了,一是记着老王说媳妇不能动;二是走注于看媳妇的美貌,一步三回头的。
阿木心说,男的咋了,没人说男的不能当媳好!
就这这架势,即便有明令规定了他也会找个理由出来说那是错的,这便是固执的阿木。
总之,阿木将人带回了家,那个他住了二十多年的小屋。
小屋设施陈旧,但五脏俱全。有睡觉的床,烧饭的炉,装衣物的木箱,还有各种各样傻子多年收集来的物件,乱七八糟堆在墙角,倒也没发霉。
傻子的生活本不能自理,却不是没有人管。
隔壁柳婶就像他的妈,总叨叨地要这样要那样,干得多了,阿木便形成了应激加肌肉记忆:会铺床了,虽然歪七扭八;会整理了,虽然只是一个劲往箱子里塞;会打扫了,至少能让房子不积灰。
村里的人叫他做活,也给他做出许多经验来。傻子现在会自己修房,还知道时节种菜了。
傻子会的东西很多,可以说是个聪明的傻子。他最会的是听人话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