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六个电话1985
并不是因为那些他不能记起的伙伴。而是其他的东西。他多年没有想过的东西。
血淋淋的东西。
黑暗。吞没一切的黑暗。
在内伯特大街上的那栋房子里,比尔在大声叫骂:“你杀、杀死了我弟弟,该、该、该死的!”
他还记得吗?忘不掉。不管怎样,还是忘不掉。
垃圾场的臭气,屎臭,还有其他的难闻气味。更糟的是一种野兽的气味,它的恶臭。它就潜伏在德里地下的某个地方。
理奇想起了乔治——可是他已经忍不住想吐了。他朝洗手间跑去,绊在了椅子上,几乎摔倒他猛地扑倒在马桶上,吐得翻江倒海。
他突然仿佛又见到了乔治。邓邦。1957年的秋天,就在一场洪水过后,乔治被谋杀了,他的一只手臂不见了。理奇曾经成功地忘记了这一切。可是现在它们又回来了。实际上,它们有时会回来的。
呕吐过去了。理奇闭着眼去冲马桶。他的晚餐都冲进了下水道。
进入了可怕、黑暗的下水道。
他把头靠在马桶上,哭了起来。这是自从他母亲在1975年死后的第一次。
40分钟之后,感觉心情好了一些,他把手提箱扔进了汽车行李箱里,然后把汽车从车库里开了出来。看着自己的熟悉的住所,看着那金色的海滩,那灯光掩映下绿色的海水,他的心沉了下来。他突然觉得自己再也看不到这一切了。他只是行尸走肉。
“回家吧,”理奇多杰低声对自己讲“回家。上帝会帮我的。回家吧。”
他挂上了档。车子冲了出去。
安稳的生活是多么容易被打破!生活总是这样,才渡过难关,又得经受考验。就是这个样子。前方的路途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3
班恩汉斯科。
如果你想在1985年5月28日那天晚上,找到时代周刊上称赞的那位“可能是美国最有前途的建筑师”你就得驱车到斯维德和姆。沿着一条中央大道,穿过那个颇为繁荣的小城的商业区,再向前走出去,最后就到达了一个名叫“红轮子”的路边小酒馆。酒馆前面不太干净的停车场上,停着一辆1968年的卡迪拉克。车的前方有一个小牌子,上面写着“班恩的爱车”走进酒馆,你就能看到你要找的那个人——身材瘦长,饱经风霜。
他上身穿一件条纹衬衣,下身是一条发白的牛仔裤,脚踏一双旧的工程靴。他今年已经38岁了,但是他看上去要比他的实际年龄年轻10岁——只是在他的眼角有一些不易觉察的鱼尾纹。
“您好!汉斯科先生。”酒馆的老板李瑞奇一边打着招呼,一边把一张餐巾纸放在了班恩的面前。李瑞奇有点惊讶,他从没见过班恩汉斯科在这个时候光顾他的小店。以前班恩来的时候总是在周末。
周五来的时候他喝两杯啤酒;周六晚上就喝四五杯。在离去的时候,他总是在啤酒杯的下面压上5美元的小费。酒馆老板李瑞奇特别喜欢这位老主顾——不仅仅因为每周都能从他那里得到10美元小费,而是觉得和他在一起很值得。在一个这样的三流酒馆里,顾客们的谈话多是庸俗不堪;但是班恩汉斯科先生气度不凡,谈吐高雅,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人物。
每到周末李瑞奇总是期待着班恩的出现,因为凭着多年的经验,李瑞奇知道他一定会按时光临的。也许班恩会在千里之外的纽约盖摩天大楼,在瑞多比奇建艺术馆,或者在盐湖城盖商业大厦,但是每到周五晚上8点到9点半之间,酒店的门就会被推开,班恩就会走进来——似乎他的家最远也就在小城的另一边;而他来这里只是因为电视里没有好节目可看。他有自己的私人飞机,在他的庄园里还有一块小型停机坪。
两年前班恩在伦敦第一次设计并且监造了bbc广播电心,直到现在英国新闻界对它的优劣仍然争论不休。卫报说那可能是“最近20年来伦敦最漂亮的建筑”;而镜报则称“那幢建筑物比丈母娘的老脸还要难看”就在班恩接下伦敦的那个活儿之后,李瑞奇想“可能他不会常来了”但是,班恩的固定行程只在第一个周五打断了~次。等到周六晚上9点一刻,他又从容地跟进了“红轮子”还是那身打扮。李瑞奇激动地叫了出来:“您好!您怎么还在这儿呢?”班恩汉斯科先生有点迷惑,似乎他在这里根本就不出奇。
他总是独自一人前来,总是又沿着老路回去。李瑞奇觉得班思是他一生遇见的最孤独的人。
今晚,汉斯科先生看起来有点脸色苍白,有点心不在焉。
“你好!李瑞奇。”他一边说着,一边坐了下来,然后低下头去研究自己的双手。
李瑞奇觉得汉斯科似乎有些害怕。但是他认为这一点都不奇怪。
如果一个人太引人注目,太出名,就会成为别人攻击的对象。
李瑞奇从吧台后面拿了一个啤酒杯,然后去拧啤酒桶上的龙头。
“不必了,李瑞奇。”
李瑞奇吃惊地转过身来——当他看到班恩汉斯科的脸时,一阵恐惧突然袭来。汉斯科先生现在并不像是害怕,而是似乎刚刚经受了一次重击,余痛末消。
有人把一个硬币投进了投币式自动电唱机里。一个女歌星啦啦呀呀地唱了起来。“您没事儿吧?汉斯科先生?”
班恩汉斯科突然之间变老了——好像老了10岁——不,是20岁。李瑞奇惊奇了。汉斯科先生的头发全变得灰白,而李瑞奇以前从未见过他有一根白头发。
汉斯科微笑着。一种吓人的恐怖的笑。一种行尸的笑。
“我今晚不想喝,李瑞奇。今晚不要。不要。先生。一点都不要。”
李瑞奇把酒杯放下,走到了汉斯科跟前。
酒馆里空荡荡的。几乎不到20个顾客。安妮坐在厨房门旁边,正和厨师玩扑克。
“是不是有坏消息,汉斯科先生?”
“坏消息,没错。家里来的。”他看着李瑞奇,似乎要把他看穿。
“很抱歉,汉斯科先生。”
“谢谢你,李瑞奇。”
汉斯科又陷入了沉默。正当李瑞奇要问他是不是能帮点什么忙时,汉斯科说话了:“你酒馆里的威士忌怎么样?李瑞奇?”
“给其他人的都是一般的,”李瑞奇说道“可您我就得拿出最好的‘野火鸡’。”
汉斯科笑了一下。“谢谢你,李瑞奇。我想你得拿个啤酒杯来,给我装满‘野火鸡’。”
“装满?”李瑞奇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天哪!那我得把你从这儿捐出去!”或者得叫救护车,他想。
“今晚不会的,”汉斯科说道“没事儿。”
李瑞奇仔细看着汉斯科先生的眼睛——不是在开玩笑。他从吧台后面拿了一个啤酒杯,又从货架上拿了一瓶‘野火鸡’,手抖个不停,酒瓶碰在杯子上,叮当作响。他真的困惑了。并不只是因为汉斯科先生,而是他从来没有倒过这么多的威士忌——或者一生当中也不会再有。
叫救护车,我操!他把这杯喝下去,我就得叫人来给他掘墓了。
但是李瑞奇仍然把酒端了过去,放在汉斯科的面前。父亲曾经告诉他只要是一个人脑袋正常,只要他付了账你就给他东西,不管是尿还是毒药。李瑞奇不知道父亲的建议是好还是不好,但是他知道如果想要以卖酒为生,有时你就不能不昧着良心。
汉斯科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一大杯威士忌。等了一会儿,然后问道:“我得自己出钱买单吗?”
李瑞奇慢慢地摇了摇头,仍然盯着那啤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