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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节

 

崔旺诧异抬头望过去,只见陛下依旧阖目仰靠,并未再言语,他只好把疑惑装进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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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珩允阖目仰靠着椅背, 久久未语。

小书房内的炉鼎已经撤去,唯有书案上摆放着一对涂金狻猊香兽,若有似无的青烟从小香兽溢出, 瑞脑香较之冬日, 清淡许多。

细闻,似有一股缥缈到几不可闻的紫沉香混入其中。

香炉里的香料, 重新调制过了。

忽然, 宣珩允的呼吸变得粗重, 他的吐息短促而剧烈,额角的汗珠大颗大颗滚下,顺着锋利的下颌骨淌过脖颈, 接着,汇入已经濡湿的襟领。

火毒就像潮涌, 从骨髓深处一浪又一浪卷来, 每一次的疼痛都会盖过前一浪的痛苦。

他稍稍睁开眸子,眸底被热浪蒸腾着,猩红似泣血,他深深吸了口气, 极力平缓吐息。

崔旺光是站一旁看着, 脚脖子都跟着打颤, 愣是把掌心都掐出了血丝。

“陛下。”崔旺唤一声,却又知心里的话,不该开口。这个罪,何至于陛下亲自承受呢, 既是有人设下陷阱, 那么冰蚕, 也不是非要当朝天子的骨血来渡化。

明明可以换旁人来的。虽说这么想显得冷血无情, 但能为九五之尊赴汤蹈火,多的是人愿意以一命博满门富贵荣华。

这么一想,崔旺暗自叹一口气,可偏偏陛下此举,亦下死命,绝不能让娘娘知道。

门外响起敲门声。

崔旺朝宣珩允躬了躬身,未作声,转身去开门,是张辞水。

崔旺引着张辞水进来,退出之前,又从冰盆里拿起一块冷到冒白烟的帕子,递给陛下。

宣珩允坐正身体,接过冷帕擦了擦脸。

“陛下。”张辞水躬身见礼。

宣珩允低低应一声。

张辞水回禀:“陛下,坊间流言已经愈演愈烈了。”

宣珩允掀了掀眼皮,“继续关注着。”

“有一种新的声音,把矛头指向娘娘,京中倒不明显,京外更甚。”

宣珩允猛地睁开眼帘,漆黑深瞳缩了缩,“把这些声音压下去!”他的声音霎那冷戾,被火毒炙烤着的面容甚至隐约覆上霜色。

那个藏于暗处的狂妄之徒,妄图用楚明玥来对付他。

“是!”张辞水应下。

“沈府可有动静?”宣珩允再次缓缓靠上椅背,冷霜于他身上瞬息消融。

“一切如常。”这句话,张辞水自己都不信的,可黑衣骑自沈从言入京以来,就一直盯在沈府四周,确实未查到蛛丝马迹。

他稍一思索,道:“或许,此事确实与沈将军无关。”

宣珩允拇指轻揉太阳穴,沉声道:“但愿吧。他若当真深陷其中,阿玥当如何自处。”

那个被绥远军将士山呼将军的人,是楚明玥的父亲倾心教导出来的,满朝文武、乃至大宛百姓,谁不知他虽是沈姓,代表的却是楚家呢。

楚明玥向来敬重这位兄长,少年时,能在一众皇子里耀武扬威横着走的郡主丫头,独独在这个兄长面前偃旗息鼓、乖乖巧巧。

宣珩允垂下手臂,搭在扶手上,两日前灰白的指骨此刻被体内炙热的体温烧成绯色。

他又抬眼扫过张辞水,终是不放心,低低道:“定远侯府的人若是找上你,莫要说错。”

张辞水闻言先是一怔,接着俯首称是,丝毫不敢将他入宫之前被丹秋拦上的事情说出,也暗自庆幸索性丹秋急着陪娘娘去吃酒,才没把他硬拦下。

他踟蹰片刻,把楚明玥今日应邀到薛炳贵府上吃酒的事回禀了。

宣珩允深垂眼,未说话,张辞水只好讪讪站着,寻思着是否要告退。

就在他双手一抱,准备告退时,宣珩允突然漫不经心开口,“那个送夜明珠给她的人是谁?”

张辞水低着头,只觉这间小书房愈发的热了。

那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青年郎,是掌管宗人署的十六王爷宣敬德娶的正妃夫人娘家兄弟的老幺。

十六王爷为人刚直,又是先皇奉华帝的心腹,那份和离的遗诏,整个洛京没有人比他更放在心上,和他沾亲带故的人去讨好楚明玥,他不可能不知道。

索性人被赶回去了。若是万一楚明玥收下那盒夜明珠,十六王爷怕是要上赶着主持婚事请奏赐婚。

倒是真敢想啊。宣珩允抬眼望着案上的两只狻猊香兽,指骨时不时敲在桌面上。

“让崔司淮去查这个人,遣他出京。”那双漆黑的眸瞳突然燃起一簇妖冶的火苗,他原本沉寂的神情瞬霎变得疯狂。

没有人有资格觊觎她,他容忍那些人在洛京碍眼,不过是与他们相比,挽救楚明玥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他不过是,暂时抽不出手去处理那些人罢了。宣珩允冷笑一声。

“这,”张辞水此刻无比得盼望崔少卿本人尽快过来,“十六王爷那边,怕是会阻拦。”

宣珩允瞥他一眼,声音清冷,“所以朕让崔司淮去办!”

为让你去……

谁人不知大理寺少卿崔司淮擅推理断案、擅捉蛛丝马迹,且熟晓大宛律法。偏就张辞水的脑子转弯转得慢,尚未想到陛下是要那人被律法逐出京都。

张辞水低垂着眉眼,领下吩咐,这次他是真的想赶紧退下了。

“薛炳贵……”宣珩允突然又想起张辞水上一句话,“是朕那位再嫁的皇姑姑?”

张辞水刚欲抬起的双手再次放下,指节仍呈半握状,再次回禀:“是。”

宣珩允余光扫过他迈出一半的脚尖,朝他摆了摆手,示意其退下。

张辞水提一口气在丹田,挺了挺有些酸痛的腰背,他领命之后,又自顾停留几息,直到宣珩允再次仰靠在椅背上,阖上双目,不再讲话,他终于运起内力,脚下无声出了小书房。

走出小书房,阳光耀目,蝉声聒噪,张辞水却觉得畅快极了,大口出气的感觉很好。

候在门口的崔旺再次把宣珩允交待过的事叮嘱一遍,生怕他被丹秋姑娘缠上,一五一十全给抖落出去。

张辞水连连应声,直到走出宫门,才觉出何处不对,何故都认为他会招架不住娘娘身边一婢女的纠缠?

这是楚明玥回京以来,初次在一众京贵跟前露面,昭阳郡主要到春晖公主府上吃酒的消息不知何故,不胫而走。

上元节时,荣嘉贵妃薨逝是国丧礼待,家家户户上挂缟素,如今再露面,贵妃摇身一变又做回了名誉京都的昭阳郡主。

谁人不想挤这等热闹。

自楚明玥的马车出了定远侯府,越往薛府走,路上的行人、车马就越多,到了通往薛府的平南大街,马车反倒走得顺畅许多。

楚明玥掀开挡阳的绡纱帘幕往外一瞧,竟是京兆尹出动了巡防卫,手持长矛分列大街两边,牢牢把围观人群挡在人墙后,阵仗颇大。

只这匆匆一顾,人群霎那安静下来,那张明媚绮丽、惊艳绝伦到赛过这世间所有美好的脸早已被层层绡纱挡尽,但沿街诸人兀自沉浸在那惊鸿一瞥里,久不能回神。

这些人,亦非全然布衣,多得是家中长辈身领官衔、念书考科举的公子们,只是非身居要职,无资格见到这样的皇家贵胄。

他们都忘记了,曾经义愤填膺啐一声“妖妃当诛”的,也是他们。

楚明玥的油壁车在薛府门前停好,薛炳贵和春晖公主正好从府门走出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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