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节
他拢了拢陛下快要散开的大氅系带,“要不,奴才把奏折给您挪到御花园的凉亭里,有日头晒着,陛下您兴许好受些。”
宣珩允摇头,吩咐他准备马车,去定远侯府。又回到寝殿更换常服。
当值的小太监手托楠木托盘,上边是尚寝局送来的干净衣裳,从里衣到外袍,皆素面玄色,衣料上熏着浓郁的瑞脑香。
宣珩允面沉似水,伸展双臂任人伺候着更衣,到了最后,他自己拿过辍黑曜石的暗金纹丝绦往腰上一束,冷眸如霜,大步往外走,通身沉威之气,倾压而溢,全无病态。
正是午膳的时候,崔旺跟在陛下身后行于廊下,心思急转,“陛下突然驾临侯府,娘娘若是问起何事?”
宣珩允靴底一顿,侧目瞧他,“你有何主意?”
“不如奴才去膳房带些玉狮子爱吃的肉干,玉狮子和陛下也是有情意在的。”
宣珩允默许。他坐进辇车内,唇角苦笑一下,如今要见她,尚要借一只猫的颜面,是他活该,没有任何哀怨之心,他与她之间,尚有一只玉狮子,幸甚。
辇车四周帷帘尽落,遮挡得密不透风,两匹精悍大马拉着马车出了宫门,往定远侯府方向走。
马车内,宣珩允披着大氅端坐,仍旧面白似覆霜,侯于一隅的崔旺为他斟一盏温茶,悄悄用袖角抹去额角汗珠。
“到外边坐吧。”宣珩允平淡道。
“陛下,您就让奴才在里边服侍吧。”崔旺又抹一下脑门,“奴才不热。”
他的怀里抱着一个青花圆肚瓷罐,里边装着满满一罐子小鱼干。
宣珩允掀开一边窗帷,撑头往外看,看街上人生喧嚣,看错落屋檐向后推去。
辇车抵达定远侯府的时候,正好遇到楚明玥的青鸾油壁车从对向驶来,刚在府邸门前的石砖路面停稳。
三个婢女先下车,两人手上提着油纸包好的各种糕点,还有医馆给开得治红疹的药膏,随后,长生从马车跳下,未让半夏扶。
最后,是楚明玥从车内搭出一只纤白如玉的皓腕,由半夏搀着款款走下。
府门当值的守卫跑过来,牵着马车往侧门去。
楚明玥侧身注视着那辆围得严实的辇车,那两匹马一看就是宫里的。
她向一边歪着头,疑惑看着马车朝她缓缓驶来,最终停在她跟前,崔旺从马车里下来,搀扶着一身玄衣的宣珩允下车。
那件大氅被他留在车内。
楚明玥蹙了蹙眉,心觉不过两日不见,这人怎苍白许多,她端手朝来人款行福礼,问:“陛下可是来看长生?”
宣珩允挺站灼日下,“出宫办事正好路过,便来找皇姐讨口午膳。”
楚明玥莞笑,“陛下请进。”她揽着长生一同进府。
她心底对这个说辞有疑惑,但皇帝陛下借口来看长生这个孩子,倒是合情合理,倒不是他会关心这个孩子,而是毕竟长生的真正身份委实不一样了些,他观望些时日,才是应当。
午膳已经备好,原本楚明玥是在后院用膳的,因着宣珩允的到来,丹秋又张罗着让人把饭食送到了前院膳厅。
入府的时候,沈季已经带着行李到了府上,见到楚明玥抱拳行礼,宣珩允着常服微访,楚明玥就未让他见礼。
待沈季退下,楚明玥邀宣珩允上座,随之在一旁坐下,她轻拍桌案,“长生,过来坐。”
长生耸着肩骨站在膳厅门口,闻言拖着飘忽的脚步过去,在楚明玥旁边坐下,他低着头往宣珩允那边瞧了一会儿,却一直未开口。
膳食是楚明玥一贯喜欢的,口味以甜食居多,楚明玥道一声“陛下请”,便未再多让,频频给长生夹菜。
宣珩允正承受着身体内剜心剔骨般的疼痛,未动筷,只若有似无往楚明玥看去。
候在一旁的崔旺抱着那个装满小鱼干的圆肚瓷罐,呵呵笑着,“怎不见猫殿下?这是宫内膳房给它老人家做的小鱼干,大家伙都想它呢。”
崔旺话刚落,那只白毛的玉狮子“喵喵”叫着迈过门槛,径直朝崔旺怀中扑去。
“哎哟,这小鼻子,嗅觉可真灵敏。”崔旺笑着,把瓷罐递到宣珩允面前。
宣珩允掀开盖子,抓几条鱼干放于掌心,玉狮子抖动着胡须跑过来,它在宣珩允的手腕反复嗅几下,突然僵直尾巴,撕心裂肺一声嚎叫跃出门外。
这个突然的举动迫使楚明玥放下筷子,诧异偏头看过去,蓦地对上一双涌动着暗潮的眸子,她心上一凛,脱口问道:“陛下可是有话要讲?”
宣珩允敛眸淡笑,摇了摇头,朝崔旺道:“跟出去看看玉狮子怎么了?”
楚明玥这才忽然想起方才要说的话,吩咐半夏、丹秋二人同崔旺一起出去找玉狮子。
服侍在旁的几人鱼贯而出。
楚明玥看了看宣珩允面前干净的碗筷,“可是楚家饭菜不和陛下口味?”
宣珩允尚未开口,长生出人预料主动说话了。
他用平淡无波的眸子望着宣珩允,“你病得很重。”
53、53
宣珩允骤然抬眼盯着长生, 漆瞳微不可察缩了缩,他端量着那张脸寡丧的脸,窥度思忖, 却发现, 他并不能看透一个孩子的心思。
因为长生犹如一潭深水,无波无漪, 是沉寂到可怕的死水。
楚明玥并未注意到宣珩允凝起的情绪, 她在听到长生那句话之后, 就黛眉微蹙轻瞟。
长生低头垂眼,往口中扒米饭,就仿佛真的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一般, 事实上,这个六岁孩子的脑袋里, 不过是认为他的话已经说完了。
“我们去沈府, 沈大哥只说今日早朝下朝早是因为陛下似乎病了,是不是?”楚明玥清丽的声音少有得认真、严厉。
长生半抬眼看过去,点头“嗯”一声。
楚明玥放下手中白玉筷,正色道:“既是如此, 你就不能妄自揣测陛下圣体, 知道了吗?”
长生垂着眼皮, 点了点头。
而宣珩允兀自松下半口气,问道:“教他识字的先生确定了吗?”
楚明玥摇头,“先前找的坊间教书夫子现在不合适了,还正在斟酌。”
她站起身盛了两碗米酒圆子汤, 宣珩允的视线跟随她手中白瓷汤勺的动作移动, 这道汤是她喜欢的。
从东宫到重华宫, 她曾亲自做过无数次, 兴致来时,还会带着婢女亲自团糯米圆子,煮好之后,放一勺她自己泡的桂花蜜,总是先盛上一碗端到他的面前,桂花香清雅扑面。
他喝完一碗,从不回碗,于膳食上,他从不纵惯口腹之欲,他的喜好、兴趣,都被强行挤压在见不到光的暗处,被另一个逐渐强大的他自己尽数拢纳。
每每这时,楚明玥总会娇劝他,再喝一碗,半碗,一勺……
直到最后,失望的情绪在那张明媚的脸上一闪而过,她仍旧笑盈盈的自己喝上几碗。
宣珩允喉结滚动,通体彻寒的他极力维持着正常模样,此时,他被圆桌中央那碗溢着淡淡花香的米酒圆子勾得舌尖生津,闻着那碗熟悉的味道,他仿佛已经喝入腹中,就连心头的血都似乎有了温度。
他看着楚明玥端起盛好的两碗汤,他的手指不由自主握了握。
“长生,别只低头吃饭,喝汤,小心噎着。”另一碗汤被楚明玥放在自己跟前,她搅动汤勺,低头朱唇轻启,在汤勺上吹了吹。
这个刹那,宣珩允突然被莫大的落寞包围了,他的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