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八章 式微式微胡不归
说:「我救了你,收留了你六年,但这次你也算对我仁至义尽,等我们出去后,我们就算真的两清了。你放心,我以后再不会去麻烦你,保证离你远远的……」
小六的嘴被十七捂住了,小六呜呜了几声,十七都不放,小六顽皮地用舌尖舔了一下他的掌心,十七像触电一样,立即逃开了。小六也被自己吓住了,半张着嘴,脸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两人都沉默僵硬。
好一会儿后,十七才声音暗哑地说:「我不会离开你。」
「为什么?为什么不离开?是想报恩吗?可我说了你的恩已经报了。」
十七没有回答小六的为什么,只固执地说:「我不会离开你。」
「难道你还想跟我一辈子不成?」
十七沉默了一瞬,低沉却坚定地说:「一辈子。」
小六嘆气,「我是个男人,你不觉得自己奇怪吗?」
这次十七倒是回答的非常快,「你是女子。」
小六其实心里也早就感觉到十七应该知道她是女子,虽然不知道十七到底是如何知道的,「你怎么就这么确信?连相柳那么精明的傢伙都不敢确认我是女子。」
十七轻声地笑起来,「因为他没见过你……」他突然闭了嘴。
「没见过我什么?」
十七不肯说,小六越发好奇,「没见过我什么?」小六仰着头,摇着十七的胳膊撒娇,「没见过我什么,告诉我,告诉我嘛!」
小六向来是一副无赖男儿的样子,第一次流露出小女儿的娇态。虽然牢房黑暗,十七看不真切,可已经节节败退,他低声说:「我伤刚好转时第一次用浴桶洗澡,你坐在旁边,我看到……你看着我的身体……脸烧红,我知道你对我……」
小六哎呀一声,用手捂住脸,「你胡说!我没有,我才没有!」
「我没有胡说。」
「你就是胡说,就是胡说,我从来不脸红!」
「我没有。」
十七向来顺着小六,这是第一次固执地坚持。小六不干了,扭过身子,不肯理十七,也不肯靠着十七,用行动表明除非十七承认自己胡说,她才会原谅他。
十七叫小六,小六不理他。十七拉小六,小六也不理他,他又怕她腿痛,不敢用力。
十七沉默了,小六也觉得委屈,小声抱怨:「这么点事,你都不肯让着我。」
十七道:「不是小事。」
小六撇着嘴,哼了一声,这都不算小事,那什么算小事?
十七思索了一会儿,缓缓说道:「从小到大,我一直是天之骄子。有女子练十年舞,只为让我看她一眼。有名士不远万里去青丘,一住七年,只为能和我下一盘棋。有人不惜万金求我一幅画,也有人叫我一字之师。我曾觉得那就是我。那人拘禁我之后,折磨了我两年,日日辱骂我,说我什么都不是。我不屑于去反驳,一直沉默地忍受他的折磨。他气急之下,说他可以证明给我看。他带我去了我曾去过的地方,每个白日,他把衣衫褴褛,腿不能行、口不能言、浑身恶臭的我放在闹市中,人来人往,可真如他所说,没有一个人愿意看我。很多次,我看到熟识的人,用力爬过去,企图接近他们,他们或者扔点钱给我后立即憎恶地躲开,或者叫下人打走我。他大笑着问:『看见了吗,这就是你!』整整一年,他带我走了很多地方,没有一个人愿意接近我,我真正明白,剥除了那些华丽的外衣,我的确什么都不是。他知道我已经被彻底摧毁,把我扔进了河里,他没有杀我,因为他知道我已经死了。我不知道漂浮了多久,有意识时,我在灌木丛里。我知道自己会就这样烂死,我只是想在死前晒一次太阳,我挣扎着往阳光下爬。我昏昏沉沉地睡着了,知道再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也不想再醒来。但是,老天让你出现了……」
小六早忘记了生气,慢慢地转过身子,靠在十七的肩头,静静地聆听,十七的额头贴着小六的头髮。「我睁不开眼睛,看不到你,我只能感受一切。你怕我害怕,告诉我你的名字;你怕我尴尬,和我讲笑话。你轻轻地为我擦去汗,你把我抱在怀里,为我洗三年没有洗过的头髮。我知道自己的身体有多么恐怖丑陋,你却如同对待一件珍宝,细腻地呵护。三年的折磨和羞辱,我自己都没有办法面对自己的身体,甚至都不敢走出屋子。可那天我洗澡时,你看到我的身体,脸烧得通红。那一瞬我才觉得真正活了过来,在你眼中,我仍是一个……男人,能让你心……」
小六大叫:「不许说!」
十七眼角有泪渗出,印在小六的发上,喉咙里却发出低沉的笑声,「你抱我出浴桶时,根本不敢看我。把我放在榻上,话都没说完整就落荒而逃。你说我怎么可能把你当男人?」小六捶他的胸膛吧,低声嘟囔:「你个姦猾的!我一直以为你最老实!我被骗了!」
十七说:「那一日,我穿好衣服,推开屋门,走到了太阳下,看着久违的蓝天白云。在别人眼里只是不值一提的举动,可对于我而言,却是一次凤凰浴火,涅槃重生。小六,那时我就决定了,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小六低声说:「凤凰涅槃,是昔日一切都化为灰烬,随风消散,你却无法摆脱你是涂山璟的过去。」
「我的父亲在我出生后不久就去世了。我有个双胞胎大哥叫涂山篌,他自小和我不一样,他喜欢养猛禽恶兽,十分飞扬跳脱。我喜欢琴棋书画,更文雅温和,不过我们都很善于做生意,虽然手段方式不同,也只是各有千秋,不分胜负。因为是双胞胎,我和大哥一起学习、一起做事,免不了被人拿来比较,其实大哥并不比我差,也许我琴棋书画比他强,可他的灵力修为比我高,任何招式一学就会,但母亲一直对他很淡漠,不管他做什么都是错。因为母亲的态度,周围人自然也都喜欢讚美我,贬损他。大哥十分努力,几乎拚命般地勤奋用功,想得到母亲的讚许,但母亲对他只有不屑,甚至可以说自小到大,母亲一直在用各种方式打击羞辱他,我却不管做什么,都能得到母亲的讚许。我们长大后,在母亲的扶持下,整个家族的权势几乎都在我手中,母亲为我挑选了防风氏的小姐为妻,却把一个婢女只指给了大哥为妻,我为大哥鸣不平,大哥却像以前一样,为了讨好母亲,毫不犹豫地娶了他根本不喜欢的婢女,但母亲依旧对他很冷漠。母亲病危时,大哥服侍她吃药,母亲把药碗砸到大哥脸上,让他滚,说看到他就噁心。大哥终于忍不住他哭着问母亲为什么那么偏心,母亲辱骂他,说因为你就是不如你弟弟,你心思污秽、性情卑劣,连你弟弟的一个脚趾头也比不上。没多久,母亲去世了。我很悲痛,可我觉得大哥更痛苦,他不仅仅是因为失去而痛,还因为一生一世再无法得到母亲的认可。母亲去世后,大哥开始酗酒,不管谁劝,他都会说世上有个涂山璟已经足够,不需要卑贱没用的涂山篌,奶奶不想他毁掉,无奈下才告诉我们大哥并不是母亲的亲生儿子,他是父亲和母亲的贴身婢女的孩子,那婢女生下大哥后就自尽了,因为大哥和我只相差八天出生,所以奶奶做主,对外宣布母亲生下了双胞胎。大哥知道这个消息后,不再酗酒颓废,开始振作,我因为对他心怀愧疚,对他很谦让,奶奶很欣慰,常常夸讚我仁厚,叮嘱大哥要多帮我。母亲去世后的第四年,奶奶打算为我举行婚礼,说等我成婚后,就对天下宣布我是涂山氏的族长。有一日,大哥突然来找我,说有要事相谈,我没有疑心,跟着他离开。等我醒来时,已经在一个封闭的地牢里,灵力被封,四肢被龙骨链子捆缚住。」
十七一口气讲述到这里,那些残酷痛苦的折磨、无休无止的羞辱,好似又回到了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