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
日后的所有夏天,她都不再能穿上漂亮的裙子,洒脱地走在街上,走在她的身旁。
她可以走出这个黑夜,却最终走不出一个残缺的初夏。
宋澜不敢去想,她缩小自己,尽可能地缩干自己所有的情绪,站在抢救室外面,等待她的郑知微安全无虞地出来。
届时,她想,她一定会握紧她的手说,“郑知微,我好想你。”
五月中旬,所有的城市都在热烈积极地欢迎夏天。
暴雨之后的北安突然有了炽烈的太阳,一日干燥地湮过潮湿。
在燥热之中,一隻青鸟被掩埋入潮湿的雨季,而一隻夏蝉攀附遒劲的树干,用蝉鸣替代春嚣。
烈火在燃烧,烧得浑身都痛,皮肤溃败,毛发焦臭,瞳孔里只有火,大火,燃得更旺的大火。
郑知微在这样的噩梦中醒来,她双眼疲惫,勉强着撑开,入目的是一格一格花白的天花板,在这之后,她松力,又再度昏睡了过去。
在清醒的这几秒中,她错过了陪在她床头的宋澜,错过了她的问候与安抚。
这些天来,一直都这样。
宋澜以为自己就要习惯,可每每看到昏昏沉沉的郑知微,她的心就似乎有利刃埋入,再狠狠划过。
“刚才又醒了?”覃欢看着呆愣站在床边的宋澜,问道。
宋澜点头,没有多言,只是从床头柜上拿起了一个纸杯,用手中的棉签沾了沾水,小心地涂抹在郑知微那干裂的嘴唇上。
“她住进来都快一周了,情况还是不太乐观。”覃欢看了看穿着隔离服的宋澜,“这些日子也把你累得够呛。”
宋澜回身,放下纸杯,看了看监护仪,轻声说,“不累。”
她的声音被口罩拢着,沉闷不堪。
覃欢皱紧了眉,抓着宋澜的手臂,说,“回去睡睡吧,你这才下班,总这样,身体遭不住。你垮了,郑知微谁来照顾?”
宋澜想了想,最终点了头,偏头看向覃欢,“我借你休息室睡20分钟,到点了叫我。”
覃欢没有应,只是带着宋澜离开监护病房,走到更宽阔的急诊大厅。
这里喧闹,这里匆忙,与方才形成了太多明显的对比。
覃欢觉得脑子嗡嗡响,总是有些割裂,她看着宋澜取下口罩后苍白的脸,忧心忡忡。
当宋澜终于躺到床上时,覃欢给她盖上毛巾被,轻声说,“别担心,闭上眼,好好休息一下。”
宋澜紧紧抓住覃欢手臂,“有事一定叫我。”
覃欢拍拍她的手背,“放心。”
她关上休息室的门,暂时给宋澜腾挪出短暂休息的时间,她打算让宋澜好好睡一觉,走时,带走了她的手机,拉上了遮光的窗帘。
覃欢脚步一动,再次来到监护病房,她看着躺在床上了无生机的郑知微,祈祷着,“郑警官,请你快快好起来老宋她快要撑不下去了”
监护仪嘀——一声,机械地呼应着她。
覃欢摇头,叹着气走出了病房,有意地将自己投入忙碌的工作中去。
等到天幕已黑,覃欢才端着饭走入休息室。屋内隐隐有不安的呼吸声,是宋澜。
覃欢打开灯,又走近床,轻声唤醒了宋澜,“老宋。”
宋澜立刻睁眼,眼皮沉沉地压着,她的眼睛适应了眼前的灯光,撑着坐起身来,问道,“几点了?”
“马上七点。”
“不是说过20分钟就叫我吗?”宋澜神色焦急,一手拽掉身上的毛巾被,一脚已趿拉着鞋子,就要站起来。
“老宋!”覃欢稳住她飘忽的身子,将她按回到床边,“先吃饭。你今天什么都没吃。”
宋澜挣扎掉覃欢的手,抬头盯着覃欢,肿胀的双眼带着怒气,“你干嘛不叫我?!”
“老宋你冷静点,郑知微那边有监护仪,也有医生一直看着,没事的,但你需要好好休息,好好吃饭。”
宋澜紧抿着唇,冷着神色,固执地就要出去。
“宋澜!”覃欢把餐具摔在桌子上,发出清脆又杂乱的响声,“你得空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让郑知微醒来后怎么办?她那么爱你,醒来后如果看到你这幅要死的样子,只会愧疚!”
宋澜背对着覃欢,双手紧握。
不一会儿,覃欢看着她的身影开始发抖,心下一软,快步走到她身旁,扶住将倒的她,“老宋,先吃饭。”
宋澜蹲在地上,紧紧地怀抱着自己,哽咽着说,“老覃,我只是害怕”她堪堪吐出这几个字,就再也没说了。泪水从她的眼底划出,垂落在光泽的瓷砖上,反射着屋顶的光,那般刺眼地刺红了覃欢的双眸。
她知道宋澜在害怕,她也知道她在害怕什么,因为害怕,她甚至都没有办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她昼夜不歇地守在郑知微身旁,只是因为,她那么害怕着郑知微再次陷入危急,而最终离她而去。
覃欢稳了稳,蹲在宋澜身旁,将她靠拢在自己的怀里,轻声安慰,“老宋,别担心,不会有事的,嗯?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她凑到宋澜耳边,轻声说,“以前我追求郑知微的时候,看过她的手掌,她的生命线好长的,比我的都长,所以你别害怕,不要怕”
覃欢发现自己只能反覆絮叨这样的话,她明知道这样的话只能有太微弱的力量,它并不能真正帮助驱散掉宋澜内心宏大的凄凉与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