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
好生奇怪,明明感受不到郑知微的温度,心里却有了久违的如擂鼓般紧张的心跳。
雨中的北安被车辆挤满。
宋澜把伞微微向□□斜,挪出可靠的视野,以方便她窥探郑知微未被信号板遮挡的脚。她看见她穿着警用黑色女鞋,在冬季,略显单薄,而这一刹,她又清晰地回忆起上回看见的郑知微,她在食堂,在急诊大厅,穿着的却也只是一双洗得灰白的,单薄的黑色帆布鞋。
宋澜想,郑知微会冷的。
她在心里叹气,双眼看着脚下被雨水浇黑的地砖,看着那双与灰暗的城市一般的脚,不知所措,她心疼郑知微,却发现四下自己毫无拯救的办法,于是,更深的疼痛涌上心来。
宋澜看着公交车一辆一辆从远方驶来,她的眼睛渐渐鼓胀出被大雨模糊掉的红色车灯,四散的车号。她默然不语,只是在心中挣扎,她盼望郑知微要乘坐的那一趟公交晚点到来,可又希望它快一点到来。
她矛盾自绞,最终,她还是有了答案,她祈愿公交车快快到来,来将郑知微安稳地送回家去。
与自己的不舍相比,她总归是担心,穿着单鞋的郑知微,在冬日的大雨中,在灰暗的北安里,会瑟瑟发抖。
当635路公交车停稳在站台时,她左侧的,与她隔着信号板的郑知微终于挪动了她那一双穿着黑色皮鞋的双脚,随着人流,登上了公交。
宋澜看见她的最后一眼,就只是她笔挺的,穿着警服的背影,以及扎起来的高高的马尾。
她想要跟上去,却知道自己现在必须得到贺春阳那里去。
这样的选择题,早在十三年前她就已经做过,事隔经年,她还是一个只会选错误答案的差生。
可惜,她只能再度撑上雨伞,背身离去,抓住伞柄的手有些颤抖。
她身后的635路刚启动,就在十字路口,等了一个102秒的红灯。可就在这102秒里,站在窗边的郑知微,那般轻易地捕捉到了宋澜的背影。
或许还带有一些不确定,或许还有几分自己的想象,但郑知微隻愿意相信,那个穿着黑色大衣,撑着墨绿色大伞的人,就是宋澜。
公交上的人很多,有人从后面挤了一下郑知微,猛然抖落了她含在眼角的泪。
她的脸贴近后车门,看到有一串串水珠,这里没有人会发现,那是她流出的泪水,只会当,那是北安的雨,缓缓滑落车门。
贺春阳的父母是北安着名的企业家,他们白手起家,慢慢地为后代积累了可观的财富。而或许正是因为年轻时忙于挣钱,忙于立足,忙于结交权贵,而最终疏忽了对子女的照顾,这使得贺春阳总是不安。
在贺春阳的成长里,唯一陪伴过她,且能够被她抓住的,只有宋澜。
即便,用着偏执的方法,贺春阳也隻想要留住宋澜。
宋澜的爸妈都不是北安人,大学考取了北安大学,又各自出国深造,最终回到,留在了北安,成为大学教授。
他们在各自的专业有着颇深的造诣,于是也早早地成为了贺春阳父母结交的对象,因此,小时候的宋澜就经常同贺春阳见面,出于姐姐的责任心以及父母的嘱托,小时候的她对贺春阳可以说是关心备至。
可是,当如今的宋澜再度站在贺春阳家门前时,她看着面前宽厚的大门时,多希望小时候的自己,不要成为那一个听家长话的孩子。
当贺春阳哭闹时,她不要耐下心去询问,去陪伴;当贺春阳吵着要她陪着过家家时,她大可冷淡拒绝;当贺春阳希望她陪她去看电影时,她明明也可以遵从本心说一声“不”。
如果,宋澜想,如果小时候的她是这样对待贺春阳的,那么现在该多好。
宋澜闭上眼深呼吸了一口,才终于敲响了门。
是贺春阳开的门。在这之前,她频繁地给宋澜发着消息,询问她何时到达,字里行间全是她明晃晃的焦虑。
打开门的一刹那,宋澜看见贺春阳松下去的面部肌肉,知道她暂时将焦虑与不安放到了一旁,自己心中也算是安心一些。
贺秋明从里屋走出来,他看了看宋澜,说着,“好久不见。”
宋澜看着贺秋明,点头回应,“秋明哥,好久不见。”
贺春阳的父母知道自己女儿喜欢宋澜,也一直将她视为自家人,见她主动上门,热情地将她迎到餐桌前,招待着,“澜澜,你看,这道清蒸鲈鱼是阳阳亲自为你做的,她知道你口味清淡,就一直交代我们做饭少放点盐和调料,你待会儿尝尝,看看喜不喜欢。”
宋澜端着得体的笑容,应和着,“阿姨,很好了,谢谢。”
“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贺春阳的妈妈揽着宋澜,坐了下来。
宋澜没说话,她敛住微笑,多些僵硬。
贺秋明见她这幅样子,心中已是了然,主动开口打破寂静,“听说你现在在附院。”
“嗯。”
“怎么不留在省城,选择回北安?”
“父母都在这里,没想过留在省城。”
贺秋明喝了口茶,点点头,“那的确方便,现在住家里还是一个人住外面。”
宋澜失笑,她总觉得贺秋明在机关里待久了,说话不自觉有了一些官腔,“在医院附近租了一个公寓,离得近。”